大约从1996年开始吧,我生活的基本内容就是读散文、写散文、思考散文。其实,我没有读过中文系,语文程度也极其平常。《语文》作为一门课程,以往一到高中毕业,便嘎然而止。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自然学科类的大学,似乎与《语文》绝缘。走出校门,我在辗转流徙中从事专业技术工作,长达四十年。生活的道路一片迷茫。1980年,我对长篇小说《李自成》有几点史料上看法,便写了一封致姚雪垠先生的信。写出后不知寄往何处,于是投给在广州创刊不久的《随笔》,很快就刊发了。广义的散文包括书信,这是我于无意中与散文暗暗结下了情缘。
四十年间,我走遍高山大海,历尽悲欢离合,阅尽世间百态。我慢慢地看清,我从属的那支技术大军,一方面正在日新月异地改变着世界,另一方面又日甚一日地异化着生命,把人类逼进繁琐无味的“数字化生存”境地。而此刻,我已面临夕阳西下的人生境况,我必须特别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它属于我只有一次而已。
怎么办?我毅然做出抉择:面向大海,春暖花开!这大海,就是散文。在开初的那些日子里,对挂在作家们嘴边的“文本”“文体”之类语汇,只是一知半解,好在我的人生历练与阅读视野,填补了我的先天不足;为了能沾点文气,我曾经到北京一家大报的驻省记者站,充当“写文章+跑腿”的杂役。非常感谢那种磨练,我直面“大海”的勇气和创作的信心,正是在极其卑微的琐碎中建立起来的。
由于偶尔的机会,我参加一次散文笔会,时间是1998年的金秋,地点在渤海之滨的秦皇岛。我因而接识了几位有才华的散文家,从他(她)们身上,我体悟到:所谓散文写作,其本质就是散文家的人格的实践活动。往后若干年,省城几家报纸的副刊,给予我许多关照,我的那些面孔浑沌的拙文,被放在一大群眉清目秀的美文之中,着实让我诚惶诚恐。我只好把这种版面环境压力,转化为写作的动力,它促使我进一步留意文字、怡情翰墨,敦促我在耕耘之时,格外用心用力。
甫跨进新世纪,很多报纸期刊先后刊发过我的习作。也许是历年来约有几百篇散文面世的缘故,在参加小型会议时,就有媒体在我的名字之前,冠以“散文作家”之称。这是个善意的误会,其实,一、我不是作协的会员;二、尽管几种集子或年选收编了我的若干短文,但时至今日我只出过一本属于自己的集子。我觉得,像这样在文坛之外的自由写作状态,非常适宜于我。一个写散文的人,最重要的是从生命的本源出发,在心灵的道路上,通往散文天地,用爱来培育自己的品格与美感。什么时候拥有了这种品格和美感,才配进入散文之林,才有资格成为其中的一棵小草或一片绿叶。
不过自从摆脱了繁缛的技术羁绊,远离了凡尘俗念的侵蚀,我在小小的书房里获得空前的自由与乐趣。我知道在物质至上之外,必有另一种真正美丽的家园和简单质朴的人生境界。社会也有阴暗面,可这个世界总要有几个敢于在冰里取火、在风中点灯的人吧。
与世俗社会成功人士相比较,我现在除了书与笔之外,差不多是一无所有。对此,我一点也不介意,因为我正在一步一步地迈向我向往的“大海”。散文正是横无际涯的“人文”大海之一湾。一切的明亮,一切的静谧,一切的和熙,一切的色彩,都将通过文字的细流,汇聚到这个横无际涯的海湾。人愈是生活在一个万类躁动的年代,就愈需要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立足点,寻找自己的存在意义。
春暖花开,是期盼;面向大海,是行动。只要行动,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