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艾草地
六月毕业季
阳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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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艾草地

合肥 凌泽泉
 

母亲对艾的感情,比对田地里的庄稼还要深沉还要浓烈。除草、松土、浇水、施肥,作为庄稼所能得到的礼遇,艾草都悉数享受到了,甚至连与它相邻的菜地,也起了妒心,埋怨母亲对艾草的偏爱,母亲却不以为意,出工时常撇到艾草地里,扶正被风吹歪的腰身,摘去茎下方泛黄的枯叶。望着个头快要齐腰深的艾草,舒展的笑容不经意挂上了母亲的眉梢。

当初母亲垦荒种菜,相中了河边的一块坡地。挥舞镰刀的她,在砍伐蒺藜、野蒿与茅草之际,突然与一丛艾草相遇,她惊呆了,松开已经抓在左手的那把艾草,扔下右手的镰刀,细心地抚摸着艾草的嫩茎,用母性特有的温柔轻轻安抚着受到惊吓的艾草,然后将手伸进艾草的根部,小心翼翼地掐断周围蛮不讲理的藤蔓,揪断堵在艾草胸前的霸道野蒿,还连根拔除带着刺刀叶片的茅草。那个上午,母亲竟忘了自己垦地种菜的初衷,对仅有半间屋地皮般大的艾草地着了迷,以至于忘了回家燃点午饭的炊烟。

在吾乡,艾草又叫苦艾,母亲当知艾草命苦。栖身于不受待见的贫瘠坡地,方才躲开耕牛的犁铧、锹锄的锋刃,想不到打身旁路过的一条小河,竟引来了垦荒的母亲,要是换上他人,或许镰刀一挥、铁锹一翻,这畦艾草就尸横遍地,碾成春泥。艾草地位于菜地东南角,母亲拎着草木灰去盖韭菜茬时,总是先给艾草地撒上一遍,提着桶给辣椒秧浇水前,总是挨个儿给艾草的根儿先喝上一口,采摘挂在架子上的长条豇豆时,总是先给艾草的根部松一松土,连一旁的我也诧异了,母亲说,这一畦畦菜长得水灵,多亏艾草的呵护,别看艾草和蔬菜好似井水不犯河水,其实艾草每时每刻都在播撒苦香,辛勤地驱赶着菜地里的飞虫。想不到艾草竟是蔬菜的保护神,怪不得母亲对它情有独钟呢。

此后,每年端午前夕,母亲便手握镰刀,走进齐腰身的艾草地,专拣那些秸秆粗壮的艾草下手。一棵棵割倒的艾草,被母亲用稻草整齐地捆成一束束,然后分送给庄里的家家户户。端午节一早,这些神气十足的艾草便被人们高兴地插向自家的屋檐,就连小女孩的发辫上也插着几片青色的艾叶。

蚊虫肆虐的炎炎夏日,母亲会在房间窗台上摆放几根艾草,屋里果然少了蚊虫的飞舞。要是我们的胳膊和腿上被蚊虫叮咬,母亲就会摘几片艾叶放进盛着开水的洗脸盆中,浸泡后取出艾叶,蘸水涂抹,红肿便会渐渐消退。去户外打猪草,回来后周身奇痒,母亲便让我用艾水熏澡,沐浴后浑身舒爽。

那回艾草被砍是在端午前,来到地头的母亲,睁大眼睛,竟看不到一株站立的艾草,她慌了神,循着河沿往下寻找,她扒开茅草,胳膊上被拉出一道道血痕,她跨过蒺藜,腿上被戳了好几根锐刺,她的双眼被纷飞的草芒迷得睁不开,她喊着叫着。当我在离菜地三华里的岗头上找到穿蓝士林布褂子的母亲时,她张了张嘴,还未吐出一个字,眼泪便像开闸的小溪,“哗哗哗”地流了起来。“艾草丢了。”这是她半天才挤出的一句话。我挽着母亲的胳膊说:“艾草又不是孩子,丢了就丢了。”母亲说:“我答应过乡亲们,每年夏天都要给他们送艾草的呀。”第二天,我去远道的同学家里砍回了一大捆艾草,尽管这些艾草没有母亲的艾草高大,但我听到了母亲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轰然坠地。

母亲将艾草分送给邻居时,心中满怀歉意。回来后,母亲将那片狼藉的艾草地细细整理了一番,又把门前的草木灰全运到艾草地里。一连三四天,她都泡在那里,像是在给大病一场的艾草疗伤。后来,母亲挖了许多艾草苗给各家各户送了去,她甚至还帮有的人家在通风向阳的地方一一栽好,邻村的人家闻讯也来去讨要苗子,母亲也大方奉送。自此,每年夏季,村子里到处都飘着艾草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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