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事情随着时间的年轮像扩散的光圈淡淡地模糊了,也有一些保留了下来,记忆中清晰的是住的地方有一个很喜庆的名字,八宝前街。我曾蹦蹦跳跳的想,旁边就是八宝后街了,还去寻过,终泄了气回来,被大人一阵说笑,这地方本就没有后街,前街是独一份,于是不服,为什么不直接叫八宝街?
从大路上走进来,最开阔的门脸是一块水泥空地,那口井就在空地的中央,到前街找人都是先见井再见人。井的外沿因常年的摩擦溜光锃亮,越往上越内敛,形成下宽上窄的弧度,井口离地一米多高,没有传统的六角棱或八角棱,就是普通的圆形。光滑的井壁青苔点缀,水面能照着人影,平时不用的时候上面盖着一块稍显厚重的防潮板,一是防灰尘脏物,二是为了附近玩耍孩子的安全。
过了井,就算正式进了街,说是街,其实是蛛网般的巷子,比北京的胡同窄,和上海的弄堂倒差不多,七岔八桠,看似四通八达,其实内藏玄机,不熟悉的人就陷入了“迷魂阵”,看着就要走到大路了,突然路的尽头是死弯,直接走进人家院子了,惊吓了正在找食的老母鸡,在“咕咕咕”声中忙不迭地道歉,问路后致谢,再没了初始的自信。
整条街最大的一个院子是几家人合住,院门梁上是红色的毛体字“向阳院”,遒劲有力,字角斜斜向上,真像迎着朝阳一般。两边还有对联,左边的红色印记脱落,模糊得看不大清楚了,右边的还能依稀看清阳光雨露四个大字。院内一圈二层小楼围成了正方形的空地,这块公共空地除了下雨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张家的衣服,李家的被单,王家的咸肉,都有自己的“专属区”,从不会出错,也没见邻居们谁家为此吵过,和谐是我后来知道的词儿。
发小李翔家就住在这里,离着一百多米是我家。李翔的爸爸是跑货车的,家里条件不错,和周围人比起来,算是先富起来的那种。院里最先买彩电的就是他家,这彩电可不得了,遇到重大的体育比赛或阅兵式这样的盛况节日,电视被早早搬了出来,放在结实的茶几上,电线出了屋子,接的老长。各家各户的板凳高低不等,大小不齐,一个小型的露天电影院就成了,看到场面热烈处,喝彩声、鼓掌声、交谈声混在一起,孩子们受到鼓舞,也站起来展开双臂做飞机状,绕跑一圈。
夏天热的时候,那口井的作用就大了。“嗵”的一声,水桶下井,手腕一抖,桶一斜水就漫了进去,看似容易,大人教着打的时候就不易了,桶浮在水面怎么也沉不下去,直到反复掌握了小技巧,拎上小半桶水来,已是后背湿透。井水的温度低,夏夜纳凉正好用,早早吃过了饭等天黑,大人把竹床、竹椅排在井边的空地上,错落有致,用毛巾擦拭降温,孩子们的热屁股一坐上去就跳起来说,凉,大人笑骂,有福不会享。其实小孩子们惦记的是吃饭前就泡在井里的两个大西瓜。沙瓤的脆瓜切开,不管谁家的孩子铁定能分一块,啃着瓜去一边打闹,纳凉通常是以一身汗回家洗澡结束。
如今的夏夜,在家里吹着空调,小时候围井纳凉的情景渐渐远了,八宝前街的地名保留下来,拆迁后成了商业中心,老邻居们散落去了城市的各个角落。忘不了的那些人,忘不了的那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