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一个词去形容合欢花，找到了送给她，装点在她眉眼上，不过，没能找着，合欢花香，静静地拂挠岁月。面对美人，领受的就是美，就是照见人般的美，就是美得令人心跳的美。可是，这一切无需去表明，无需去形容，暗恋好了。对合欢花似乎也应如此的。

早年生活在农村，合欢树多得很，房前、屋后、塘埂、荒地，成片地长，成片地垂着荫凉。合欢多种，落地而生，生而成树，自生成林，大大方方的。合欢开红花，红花喜庆，合欢花沾了红色的光，也就活得好好的。乡村对红色偏好，好事总要沾红，比如喜蛋是红色的，将老母鸡送人也要撕块门对纸夹翅膀上了，新女婿上门还有“抹”红一说，脸上的红颜色抹得越多越高兴。乡间和合欢花同时开的有扁子花（蜀葵），花朵大且美，颜色也丰富，其中白色的花，却是让人生厌，发现了就要被砍去，尤其是有老人的家。合欢的花绒绒的红，清亮亮的红，老人见了高兴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合欢花盛开的早晨，乡村的露水是晶莹着且被打扰的，大忙开始了，午季的菜、麦动镰，秧门新鲜开启，乡村的人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时光。合欢开在忙里，忙而忘了花朵的美丽是正常的，但是香气无时无刻不在，插下一绺秧，动下一锄头，恰就有花香钻进鼻孔，其中少不了合欢花的香。在这样的日子，合欢花的香和栀子花的香同在，一个清淡一个浓烈，和各自的着色是反着的。红淡、白烈，似乎是种刻意。

栀子的白乡村不排斥，常见村中的姑婶头戴栀子花忙碌，胸襟也有佩戴左闪右躲的，不为花美，拾取的是栀子的香味。合欢花的香在一段时日的村庄里是无所不在的，合欢的香气是浸淫、渗透、播洒的，重要的是在夜间，合欢的香萦绕枕席，加深或长或短的梦呓。合欢的花香有助眠的功效，不用说，合欢花盛开的夜晚是乡村睡得最熟的夜晚。枕着花香入眠很美，合欢花香如小波小浪，枕住了天地宽广。

曾在一个合欢盛开的日子，我救助过一窝小鸟，小鸟是被夜雨打落在地上的，连窝落在了地上。我发现的同时，家猫也发现了，我抢在了前头，将小鸟从猫口夺了下来。小鸟五只，少毛而多啼叫，张着大口。我看了一眼红红艳艳的合欢花，绒绒的花柔和，我采了一大捧，放进了小鸟破损的窝里，以花为絮，五只小鸟安静了不少。捧着合欢花时，我领悟了花意，却突然感到合欢花是凉性的，真的很凉，是那种滑润的凉。美人亦冷面，许多年里，我常将美人和合欢花对应，深深吸上一口气，领略冷艳的香。合欢花是冷艳的，但五只小鸟安静了，花香让它们安静，在美的环境里安静下来是自然的。

我把安静的小鸟、破损又塞满花香的鸟巢，递送上了合欢枝头，枝上开花，开的是合欢花，我听到了成鸟惊喜的叫声，太阳正好，合欢的花香也好得令人欢畅。

这以后的好多年，合欢花的枝头都结鸟巢，巢在叶间，啼鸣却在花蕊中。合欢花美，乡间不赞颂，乡间赞颂最多的是稻花、麦花、豆花，这般花是庄稼的花，此等花最美，合欢花、栀子花、扁子花之类，最多也就是季节的点缀。

此刻，我临窗而坐，窗前是一株过了楼顶的合欢树，树枝花繁，铺了一层绒绒的红。我就想找一个词去形容合欢花了。窗前的合欢树的来历是可以诉求的，从苗木基地移来，栽时高刚过我肩头，但我记得栽下的当年就开了花，好些人叫不上名字，让我好好地好为人师了一番。之后，她年年蹿高，花也愈发开得猛，但似乎被人忘了，花开不就花开吗？合欢花影婆娑，我有些眼花缭乱，在透明的红中，我一再闻到透明的香气，从岁月深处走来的香气，古意和古韵皆有了。合欢有吉祥的名字，有佛意羽叶，有让我在闲中不闲的思绪，还有就是鸟飞鸟落，在安宁中蕴藏着灵动。一株合欢在目，眼前的世界大了。

我有些坐不住了，合欢立于地而伸展腰身，不动脚却将脚步迈出，合欢花的香气是她密仄的脚步，步履轻盈向前迈，……继续去寻找一个送给合欢花的词吧，但肯定不是“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