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安农大96蚕学班30名学生在黟县蚕种场集体实习。蚕种场面临县城,背靠碧山,被大片大片的桑园包围,弥漫着一股青气。“一弯新月挂半天,银辉淡淡洒庭院,春意恼人心意乱,空对良宵难入眠……”桑林深处响起一阵悦耳的黄梅戏,那时满身青气的我正在清唱《陈州怨》。大三那年,我与黄梅戏热恋,并成为合肥地区业余黄梅剧社中的一员。当时,同学们正争分夺秒地背单词,备考英语四六级,我却不合时宜地在桑园里吊嗓练唱。
带队实习的是辅导员陆贞铭老师。陆老师找到我:“你唱得真不错,我以为是谁在放广播呢!不过,英语与计算机你要重视,这是未来就业的敲门砖。专业课要学好,不要瞧不起蚕学专业,你把蚕养好了,就能把猪养好,把鱼养好,一通百通!”
当年我与小鸟、阿寅分在一组,由江秀芬、江秀华、张文秀三位师傅带我们实习。这三位师傅名中带“秀”,都很秀气:大师傅端庄稳重、二师傅眉目如画、小师傅巧笑嫣然。除三位师傅之外,我们组还有两位来自碧山村的小工,均为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善良、敦厚、朴拙,既是乡村生活赋予的生命底色,也是她们留给我的最初印象。这温暖而美好的印象,贯穿整个实习生活,从未褪色。
静下心来养蚕,发现这是一件很有诗意的事:蚕的生命源于一张薄薄泛黄的皮绵纸,蚕卵孵化成蚁蚕后,昼夜不停地咀嚼吮吸桑叶蕴藏的经脉乳汁,那黑瘦柔弱的身躯,一天天膨胀壮大。经四次休眠脱皮后,出落成一位饱读诗书的白面书生,晶莹剔透、满腹经纶。但生活不全是诗意。不久,这里发生了一件很惊悚的事:蚕种场一位汪姓男职工在备料间里,用一根麻绳结束了自己四十多岁的生命。他的死在蚕种场掀起一场风波,或悲叹或惋惜。桑林是他日常劳动的场所,白云青枝是他永远的归宿。
在蚕种场,个体的挫败不会上升为深远的悲怆感,人们依然对生命怀有喜悦,对未来寄予希望。生活仍在继续:寻幽碧山村,闻野花清香芬芳;漫步小河堤,见老马含情相望;采叶桑树林,品桑葚口齿留香;月色溶溶夜,听田间蛙鸣阵阵……
三位师傅都很好客。大师傅在蚕种场就地请客,吃她亲手包的猪肉韭菜馅饺子;二师傅在县城新买的房子里,让我们欣赏她惊艳的厨艺;小师傅带我们去西递游玩,品尝当地正宗的徽菜。说到西递,我最感兴趣的还是那深入老宅的青石小巷,如女人织锦的蚕丝,坚韧缠绵;徽州女人倚在高楼上望夫归来的影像,一直在我心头萦绕。2002年,根据这个意境,我写成散文诗《西递印象》,在紫蓬民间诗歌节中获奖。
蚕儿休眠时我们放假。利用这些闲暇,我们游遍周边景点。小鸟、阿寅和我以访友的名义骑车进入南屏景区,寻觅张艺谋拍《菊豆》的旧迹,参观了8幢代表宗族势力的古祠堂。蚕儿上簇后,又有一个空档期。我们4位男生与班上两位“蚕花娘子”阿雯、阿娟一行6人,包车去游黄山。我们从南大门步行上山,一路走马观花,爬到迎客松旁,争相合影留念。天都峰上,一对小情侣从小贩手中买把连心锁,郑重地锁到铁链上,将钥匙抛入深谷,希望自己的爱情如同那把连心锁一样,牢不可摧,与黄山同在。
黄山归来后,蚕儿也该下山了。我们把蚕茧从簇山上摘下,用锋利的刀片一个一个削开,将健康的蚕蛹按雌雄分拣出来,然后让它们羽化成蛾,交配产卵。至此,实习进入尾声。
那年实习,大家都有收获。有人收获美酒、有人收获美食、有人收获美景、有人收获美文……最牛的是阿成,他收获了美人。丰神俊朗的阿成与家住蚕种场的美女“海飞丝”一见钟情。女子歌声轻妙,笑容柔美。后来,那歌声从黟县飞到合肥。
我们班30人,高考填志愿时,无一人填报“蚕学”,均是“专业服从”录取。30位学蚕人,想的是如何不再养蚕。这是我们的痛苦,也是蚕学的悲哀。毕业后,29人不愿养蚕,纷纷考入政府、机关、高校、媒体等,只有阿伟留在了黟县蚕种场,留下96蚕学硕果仅存的传承。多年以后,“蚕学”果然如陆老师所言“一通百通”,改名为“特种经济动物饲养”。后来,连阿伟也不再坚持,考编进入黟县农委。对96蚕学而言,不再养蚕的梦想永远值得我们为之付出努力,唯有如此,才能构成令人欣喜的命运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