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让我想起父亲。92岁的老父亲,因新冠病毒于2022年12月31日离世。可敬可爱的老父亲临别时衣兜里还揣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的曲谱,我知道这是父亲参加2022年最后一个纪念“七一”活动上的表演,那个是父亲毕生挚爱的一首曲目,这首雄壮激扬的旋律彰显了父亲11年的军旅生涯与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一段光辉历程……
从父亲军衣口袋里掏出父亲漂亮的手书版《志愿军战歌》,我的双眸顿时湿润,它像抽了线的线头一样,让我想起一连串我与父亲的往事……“是谁在吹奏那美妙的旋律,多么悠扬,多么神奇,跟随着琴声我又来到你的身旁,那么奇妙,那么难忘,就在多年前夏天的夜里,这琴声伴着我和你,你为我吹奏了多少愿望,句句都在心上。”这是《口琴的故事》里的歌词,却映照出我与父亲的一段深情……
父亲16岁参军,参加了解放战争,20岁赴朝参战,在艰苦的抗美援朝战争中患上严重的关节炎,被宋时轮将军送回国内疗养医治,在疗养期间父亲买了一把口琴,自学成才,能吹出很多动人的歌曲来,尤其是《东方红》《白毛女》《志愿军战歌》等耳熟能详的曲子,吹得是有模有样,深得战友们的赞扬与喜爱。
儿时每到炎热的夏天,父亲为哄我入睡,常带着我去阳台上纳凉,在深色的夜空下,看着月亮及满天的星空,父亲会拿出心爱的上海国光牌口琴(1954年中国人民志愿军赠予父亲的纪念品),吹起那个年代很多动人的旋律,如《草原之夜》《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友谊天长地久》《我爱北京天安门》《解放军进行曲》等等。这些美妙的琴音伴我进入梦乡,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对美好音乐的梦想,懂得了原来生活可以这么美好!父亲不仅能吹出很多动人的曲目,还会很多种演奏技法,比如:和旋演奏、手震音、回音、琶音、涟音、颤音、复音等,演奏出的音准好,音色悦耳,悠扬起伏回荡在夏日的夜空里。多少个夏夜在父亲的口琴声的陪伴下,让我度过美好的童年,那是我儿时最幸福的时光。父亲对我说:“口琴体积小,携带方便,自娱自乐,丰富生活。”在父亲的影响下,耳濡目染让我对文艺和音乐有着与生俱来的喜爱与灵气。等我稍长大些,父亲就常常带着我去江淮大剧院看各种演出,听各类音乐会。有一天南京红小兵乐团来安徽演出,那是一票难求,父亲好不容易弄到两张票高兴得把我抱上自行车带着我去看演出,其中有一位六七岁小女孩抱着柳琴出场,那股神气劲儿一下激发全场热烈鼓掌。父亲兴奋地说:“小卫你也弹这个琴吧!你看女孩子弹琴多么优美啊!”后来父亲真的从省艺校请来老师教我弹琴,14岁那年我以安徽省柳琴第一名成绩考入省艺校,先后参加过全省的舞剧、歌剧、电影、音乐会配乐演奏,实现了父亲的愿望。只可惜后来我改了行,在一定程度上,我想是很让父亲伤感的,但父亲从未埋怨过我。转行后我想用努力工作,做出成绩来报答父亲,但至今我都无以回报父亲对我的恩情。父亲那把口琴我一直珍藏着,尽管已是锈迹斑斑,无法使用,但它承载了太多的童年回忆,记录了我成长的点点滴滴,也记录着父亲对我的音乐启蒙和伟大而深沉的父爱,它们深深地撞击着我的心灵……
夜已深,我站在自家的阳台里,手捧着父亲的口琴,睹物思人,觉得这把口琴此刻无比沉重,它裹夹着我对父亲的无比思念,风起音来,仿佛耳边又响起父亲那悠扬的口琴声,在静静的夜空中回响。口琴并没有什么魔力,是人赋予了它的魔力,而这样的魔力往往能够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与快乐。
父亲对我的影响不仅仅是音乐,更多的是对待人生的态度,对生死的理解,教会我们热爱生活的勇气。父亲常跟我们说:“和平年代的生活是多么美好!你们要好好珍惜啊!”是啊,一个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人,对人生的境界远远高于我们好多倍。父亲并未给我们留下多少物质产物,却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精神财富,让我们在生活中享之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