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本味》中记载,商汤问他的宰相、被后人尊崇为“中华厨祖”的伊尹:什么菜好吃?伊尹回答说:“菜之美者,有云梦之芹。”春日,水芹生发,青嫩幽香,是啖芹的好时节。于是隔三差五从农人的箩筐里买回一把水芹,或切段焯水凉拌,或加干丝爆炒,或与腊肉配炒,满口脆嫩清香,余味悠长。
水芹也可做汤羹。比如杜甫就写过“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的诗句。宋人林洪在其《山家清供》中描述“碧涧羹”的味道是“既清而馨,犹碧涧然。”一碗芹菜汤,汤色澄碧,清香氤氲,让人仿佛置身于高山幽谷间碧绿的小溪一般,只此青绿,怎不令人心生欢喜?水芹之美味,自古得人识。如《诗经》即有“思乐泮水,薄采其芹”之句,南宋词人朱翌写有“并堤有芹秀晚春,采掇归来待朝膳。”
“西崦人家应最乐,煮芹烧笋饷春耕。”对美食颇多讲究的苏轼,对水芹颇为钟情。他还写到:“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独在。雪芹何时动,春鸠行可脍。”在此诗的后面,他还作了自注:“蜀八贵芹芽脍,杂鸠肉为之。” 于是这道传承千年的名菜,有了一个颇诗意的名字——雪底芹芽。此菜是用斑鸠和水芹同炒,荤素二嫩相搭,衬以蛋清制成的“雪底”,三色分明,色、香、味、形俱佳。斑鸠是一种体型似鸽的飞鸟,栖于山野林间,其肉鲜嫩。不过,因为现代的野生动物保护,美食者用鸡、鸽等家禽替代斑鸠,依可得苏东坡笔下美味之享受。
有人论证,《红楼梦》作者曹霑,号雪芹,便出自苏轼以上诗文以及苏辙的“佳人旋贴钗头胜,园父初挑雪底芹”等诗句。曹雪芹又号芹溪、芹圃,可见其“芹”有独钟,“芹”意绵绵。荤素之好,也如人之群分。北宋的黄庭坚有诗云:“黄华虽众笑,白雪不同腔。野人甘芹味,敢馈厌羊羫。”水芹之美味,自有人不以为然。如《列子·杨朱》中所记:“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乡豪取而尝之,蛰于口,惨于腹。”春秋战国,诸雄纷争,饿殍遍野,食物匮乏,乡豪们或只以鱼肉为美,哪里食得庶民们的“草根”,尝得出水芹之类的美味?也就更体味不到水芹之芊芊诗意了。
在我眼中,水芹是极具乡野女子美人相的。一身翠绿,亭亭玉立,清秀却带有泥土气息,野性自然。有段时间流行《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的歌曲,我总想唱成“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芹”。在那苍茫的大地上,有多少叫小芹这样寻常名字的姑娘。我的同学中有叫小芹的,我的同事中有叫小芹的,我故乡的村中也有一个叫小芹的。或许名字叫芹的缘故,村里的小芹喜欢在春日的渠塘边采野芹,有时会将一把青秀的水芹丢在我家门前,让我们品尝到那份稚嫩的春的幽香。后来,因为拒绝换亲,小芹投入了那方她经常去采水芹的池塘。
芹是本土多年生草本植物,到明代,有“西芹”从西方引入,人们为了区分,分别称之为水芹和旱芹,或本芹和洋芹。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即记:“芹有水芹和旱芹,水芹生于江湖陂泽之涯,旱芹生平地。”人有气质,草木也然,水芹在我看来也比旱芹具气质。如气息,旱芹之味,要贴近才能“感觉”,水芹则香远益清,回味无穷;如本质,旱芹茎干扁宽,内外含纤维质,若皮糙之女,而水芹青白通透圆润,当是“豆蔻年华”;再说身姿,旱芹粗壮,若比作女汉子,水芹清秀窈窕,则是如兰的淑女了。
每每从菜市场买回水芹,盈盈一握在手,总觉得它清灵飘逸,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清贵之相,真是未食先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