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父亲将吊在屋梁上的稻种取下来,浸泡,剔去瘪籽,撒到田里育秧。母亲也没闲着,她从贴在屋外墙壁上的几大块草木灰里,抠下菜种。它们主要是辣椒、冬瓜、南瓜、黄瓜、茄子的种子,籽粒并不大,有的呈扁平状,嵌在泥灰里,既能风干保存,又避免麻雀啄食。黄豆、豇豆、红豆的种子在泥灰里藏不住,就放进布袋里,编钟一样吊在屋檐下。菜地是提前准备好了的,作了畦,打了宕,浇了人畜粪作底肥。我跟在母亲后面,提着种袋,来到菜园,学着母亲将种子撒进宕穴,再用锄头掏一层细碎的表土覆盖,蔬菜的播种就完成了。
菜园里土壤肥沃,细腻。过了三五天,或七八天,播下的种子就破土而出,再过三五天,就长出嫩绿的幼芽。父亲和母亲总是很忙,伺弄庄稼,伺弄菜园,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精心。我有些嫉妒。父亲说,种田不能糊,你糊它,它就糊你。母亲说,一家七口就这么一块菜地,不用点心,你们的碗里哪有菜?
父亲和母亲的话还真说对了。到了收获季节,父亲种的稻子,单产比人家的高。母亲菜园里的瓜果,结得比人家的密,菜蔬比人家的长得好。家乡在山区,人多田少,但父亲和母亲都勤劳,我们的餐桌上从不缺粮,碗里从不缺菜。那时候我刚上小学,不知道什么叫“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直到参加工作后,在一个偏远的基层农技站将一院杂草开垦成菜园,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农技站坐落在荒坡上,五百多平米的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我买来镰刀、锄头、铁锹、小铲和粪桶粪瓢等工具,砍去杂草,晒干后一把火烧成草木灰。选择晴天,戴上手套,拿起锄头,开始翻地。地里有草根,有乱石,容易缠住锄柄,硌着锄头,不一会掌上就起了泡。我换了一副厚手套,继续刨地,翻出草根,剔去石块、瓦砾、碎玻璃瓶,晒两三天后再翻一遍,将土坷垃刨碎。新翻的荒地是生土,地力不肥。我带着蛇皮袋,去院子外面的乡村公路上寻土。乡村公路是砂土路,沿路两边总有浮灰浮泥,我将它们铲回来,拌在新辟的地里。又从坡上割些杂草,堆在院子里烧火粪,增加地温和肥力。
土地准备好了,就开始用锄头起垄作畦,用铁锹铲出浅沟,便于排水。再在畦垄上打宕,施饼肥,又从农资小店里买来辣椒、西红柿、四季豆、南瓜、黄瓜、五月早大青豆和月亮菜的种子,分别撒在不同的地垄宕穴里,覆土洒水。几天后,那些宕穴里就探出一颗颗嫩黄的小脑袋,一脸新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脑袋上还顶着两瓣浅白色的芽胚。看着自己磨一手老茧垦出的菜地里长出了苗芽,一股绿油油的希望在心里生长。
在省城读书时,我学过农学,知道种菜与种庄稼原理相通,但每类蔬菜的个性我不是很清楚。为了种好菜,我买来《怎样种好菜园》一书,对照学习,边实践边摸索。自从有了自己的菜地,我把大部分业余时间泡在院子里,除草、松土、施肥、浇水、打药除虫,雨季清沟沥水。西红柿挂果后,我给它插上树枝固定,防止倒伏。我给南瓜、黄瓜、月亮菜搭上架子,让它们悬空挂果。五月早大青豆名符其实,到了五月就结荚,豆瓣又大又嫩,清炒或做鸡蛋汤,鲜嫩爽口,味道好极了。味道好极了的不止五月早,自己种的那些菜那些瓜,吃起来感觉都十分鲜美。也许是自己通过劳动和汗水得来的果实,才显得格外香甜吧。那时候农技站只有我一户居住办公,结出来的瓜果蔬菜吃不完,一部分晒干储存,一部分送给隔壁的兽医站和邮政所,让那里的小青年也分享自己的劳动成果。
调入县城后,住上了楼房。没有了菜地,无从播种,但“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种子却在我心里扎下根。无论工作,还是业余爱好,我都把它们当成自己的一棵菜,尽心尽力去呵护,去落实,去完成。做事和种菜种庄稼一个理,没有付出,怎么会有回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