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春节刚过,为一部长篇小说搜集素材,陈忠实到蓝田县城去查阅县志。
当他查阅到《贞妇烈女》三卷时,头一本上记载着有名有姓的贞妇烈女们贞节守志的典型事例,内容大同小异,事例重复,文字也难免重复。列在头一名的贞妇最典型的事例也不过七八行文字,随之从卷首到卷末逐渐递减到一人只有一行文字。第二本和第三本已经简化到没有一词一句的事迹介绍,只记着张王氏、李赵氏、陈刘氏的代号了,属于哪个村庄也无从查考。整整两大本都这样,没有标点,更不分章节。看这些连真实姓名也没有的代号干什么?
当陈忠实毫不犹豫地把这三本县志推开的一瞬,心头悸颤了一下。他突然替那些无以数计的代号委屈起来,她们用自己活泼泼的肉体、美好的生命,坚守着一个“贞”字,终其一生而在县志上争取到三厘米的位置,却没有什么人有耐心读她们的名字,这是几重悲哀?他重新把那三大本揽到眼下翻开,一页一页揭过去,一行接着一行、一个代号接着一个代号读下去,像是排队在点名。那些干枯的代号全都被他点化为一个个活泼泼的生命在他的房间里舞蹈……他庄严地念着她们的名字,仿佛向她们行注目礼。
他无限感慨,又无言以对。合上那三本《贞妇烈女》卷县志,屋子里的幽灵也全部寂然,他深切地感到了什么叫作历史的尘埃,又是怎样沉重的一种尘埃啊!
陈忠实在乡村工作的20年里听到过许多男女故事,这种民间文学的脚本通常被叫作“酸黄菜”。正是那三本《贞妇烈女》卷里的人物,和“酸黄菜”里的故事,突然像电击火迸一样,使他产生了一种欲罢不能的艺术灵感,眼前瞬间幻化出一个女人来,就是后来写成的长篇小说《白鹿原》里淳朴、善良、堕落、无助、无辜的女性田小娥。 崔鹤同 据《人民政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