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声,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社会走向文明最具标志性的声音,尤其在动荡的年代。明末清初,天空中依然翻滚着令人不安的阴云,相山脚下的一处房舍内却常常传出抑扬顿挫的读书声。读书人名叫任文石,读书之处有一个诗意的名字——“藕花墅”。生逢乱世,任文石甘愿蛰居一隅,用书声表明自己的人生志向,用倾注于家乡历史文化研究整理的一腔热血,诠释一位文人最灼热朴素的情怀。
相山位于黄淮平原东部的云龙山余脉,从徐州一路向西南蜿蜒,在临近淮北市境内突然出现几座翠绿的山峰,像几匹骏马昂起高傲的头颅,这便是相山。相山所在地属于古九州之一的徐州,上古时,商部落首领相土东迁,在此筑城,这便是相城在岁月长河中开始跋涉的起点。
任氏是相城的大姓。任文石的先祖“潞二公”明朝初年从山西迁居至相西渠沟。渠沟是淮河支流濉河的一条支流,也称曲沟,这里是相城通往西部的要冲。春秋时期,渠沟曾经上演宋公共会盟诸侯的历史大戏。“潞二公”侠义豪爽,乐于助人,曾出巨资修建路桥,布施乡里,为人称颂。任氏在相城繁衍生息,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枝叶与根系遍布相城。任文石出生时,已是“潞二公”第七代孙,任家为他取字伯介,号瑶房。
出身于大户之家的任文石,从小性格沉稳。他不喜欢外出交际游历,却爱上了闭门读书,早晚手不释卷。任家喜出望外,对这个天资聪慧的少年寄予了莫大的期望。为了让他专心读书,家人在住宅东边建起一座专供他读书的书亭,名曰“夕佳亭”。“夕佳亭”的书声伴随着少年任文石一路成长。读书入仕,谋取功名,是古代知识分子一条理想化的人生之路。任文石也曾经立下志存天下的鸿鹄之志。
任文石饱读诗书,称得上满腹经纶,但在考取功名上总是时运不济。1638年,五十二岁的他再一次以“经明行修”被选拔参加礼部进士会试。“经明行修”意思是通晓经学,品行端正。遗憾的是,这一次又未能擢第,只获得对落第者恩赐的一个雅称“乡贡进士”。次年,他被选赴扬州,后被授予扬州府儒学训导,这也是他一生入仕担任的最高职务。1648年夏天,六十一岁的任文石在外漂泊九年之后终于回到了家乡相城。
历尽风雨飘摇,生死磨难,晚年的任文石回到家乡后彻底放弃了功名仕途的幻想,转而吟诗著文,一心治学,续编相山人文历史,整理学术著作。相山脚下,人们再次听到这位年逾花甲、自号蛰庵的老人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任文石五十多岁就着手撰修《相山志》。此书以相山、相城为中心,从上古至清初,是一部个人编修的郡治地方史书。为了让《相山志》具有严谨、系统的史学价值,他一面翻阅经典,查阅史料,另一方面走村串乡,采访遗老,然后青灯黄卷,精思细构,耗时十余载。全书十卷(一说十二卷),体例谨严,网罗细密,史事纷繁,人物众多,虽说是一部地方志书,却有国史的风貌。
除了《相山志》,任文石还著有《治谱》八卷,《宗训》四卷,同时将自己的诗文编辑成《雪竹居文》《静寄斋诗》共二十四卷,《藕花墅记》五卷等,可谓著作等身。可惜这些珍贵的文化史料大都被战火所焚。清顺治五年甲午,六十八岁的任文石卒于相山,葬相山之阳。五十一年之后,也就是康熙三十八年丁卯,名士王士禛受其子任柔节之托为其撰写了墓志铭,称其为“千古文伯,一代人师”,置于墓前,供后世凭吊。
一介书生,用书声点亮人生,用一世情怀,全部的精力,致力于家乡文化的搜集整理,古老的相城因此有了完整的文化轨迹,有了令后人传承敬仰的文脉渊源。有学者评价说:“任文石之前的相城历史,非任文石无以明;任文石之后的爱乡者,非任文石无以法。”
山川永驻,岁月无痕。从相山脚下传来时光深处乡贤的读书声,与松涛和唱,与百鸟共鸣,永远激励着相城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