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古老的文明,都发源自美好的诗。希腊有史诗,中亚有抒情诗,华夏民族有《诗经》。《诗经》当属中国人的孩童时光,我们的祖先生活在山林水泽之间,与荒野相融无间,即景即情,自鸣天籁。
《诗经》三百第一篇,荇菜打头阵。几千年过去了,提到荇菜,无论妇孺老幼,都能吟出那句“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春日照耀下,水泽河畔旁,两只水鸟喜悦地嬉戏欢笑,一雄一雌,鸣声和谐。荇叶漂浮于水面上,河流里徜徉着原始的沉静和生动。河岸边,一位年轻美貌婀娜曼妙的女子在洗荇菜,纤纤小手下流淌着丝丝缕缕的碧绿,或左或右,漂摇无方。不知何时,一个男子在岸边驻足,静静沉醉于这样一幅美好的画面里,呆了痴了,于朦朦胧胧中品味着生命的广阔与美丽。
薇 出自:《小雅·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薇”是一种什么植物?《汉典》是这么解释的 :草名,又名“大巢菜”。一种一年生或二年生草本植物,花开紫红色,结寸许长扁荚,中有种子,可吃。俗称野豌豆。
唐代白居易在《续古诗十首》这样描述采薇的场面 :“朝采山上薇,暮采山上薇。岁晏薇亦尽,饥来何所为。”早上去采摘豌豆尖,黄昏也去采摘,但是野豌豆没有了,拿什么来充饥?一个“薇”字,让世人尝尽大唐平民百姓生活的苦。
时过境迁,国家昌盛,今天那小小的薇——野豌豆,已不再是我们的“菜”。但它所承载的历史沉重感,已超过了事物本身。愿以后的日子,人们不再拿野豌豆来充饥。
荠 出自:《邶风·谷风》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
薄送我畿。谁谓荼苦,其甘如荠。
开在早春田边溪头的荠菜花,是春天时节的象征。精致而典雅的白色花朵,宛如天上繁星般散布在江南大地上。作为一种野菜,它的味道如何?诗句里已经直接地表达了 :味道甘美。
宋代词人严仁《玉楼春·春思》说“春风只在园西畔,荠菜花繁胡蝶乱”。暮春的风光只在庭园的西边,荠菜花开得正好,蝴蝶也飞来飞去忙乱。迎着和煦的春风,品味着这些描写荠菜的文字,字里行间里飘袅而出一股浓浓的荠菜香,陶醉的不仅仅是人们的味蕾,还有品尝荠菜的心情。
蘩 出自:《小雅·出车》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有时候,春天来得很慢,让人们充满了期待,不知道何时会真正到来。而春天来了之后,花草都会长得很快,生机勃勃。田野间,辛勤的女子们在一起高高兴兴地采摘着白蒿。诗经中提到的蘩,即为白蒿。古书《尔雅·释草》写道 :“蘩,皤蒿,又,蘩之丑。秋为蒿。俗谓之蓬蒿菜,叶似艾,粗于青蒿,白于众蒿,可为菹。”
民间将白蒿做成菜团的做法流传至今。将白蒿洗净剁碎,拌上少许面粉,将面粉搓匀,然后上笼屉大火蒸。气上了后,改中火蒸十五分钟,再改小火蒸五分钟起锅,倒在盘子里,泼上花椒辣子油,搅拌均匀,盛在碗里,调入蒜泥、盐、香油、醋,口感真心不错。那种味觉,估计很多爱吃的人都会一直惦记着吧。
葑 出自:《鄘风·桑中》
爰采葑矣?沫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
春天是美丽的,微风柔和,空气清新,太阳温暖。田野里的麦苗像一片绿色的海,星罗棋布的村庄是不沉的舟,纵横交错的是弯曲的河道,涌动着绿色的充满生命气息的波涛。辛劳的采摘人在采摘葑菜,去哪里采摘葑菜呢?
自然是在那春光明媚下的沫水东边。采摘的同时,人们牵挂的又是谁?也许是那漂亮的姑娘。在那个时代,这种叫“葑”的蔬菜已经伴随着这首诗走进了千千万万的人们心里。葑,又可称为蔓菁,芜菁,九英菘,合掌菜,芥蓝,擘蓝等,就是民间人们常说的大头菜。
“三春已暮桃李伤,棠梨花白蔓菁黄。村中女儿争摘将,插刺头鬓相夸张。”唐诗人元稹在《村花晚》的描写,将葑菜的朴素和静谧比作原野上的柔柔春风,心田的绿意,生命的新鲜吹拂着这美好的宠儿,永远是那样至真至纯,令人心旷神怡。
凤凰 出自:《大雅·卷阿》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
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翙翙(音同“汇”),振翅而飞之声也;蔼蔼,众多也。此诗以凤凰高翔起兴,虽为咏唱周王得众多贤才相助的“颂王”之作,但其“高岗朝阳,梧桐生焉,凤凰飞鸣,直达于天”的描述,确实是形象鲜明,气势壮美。此后,梧桐凤凰,遂成固定搭配,沿用至今。古诗里的相关词句可谓比比皆是,如 :丹丘万里无消息,几对梧桐忆凤凰。(唐李商隐《丹丘》)愿闻四海销兵甲,早种梧桐待凤凰。(明刘基《普济寺遣怀》)高梧百尺夜苍苍,乱扫秋星落晓霜。如何不向西州植,倒挂绿毛幺凤皇。(清郑板桥《咏梧桐》)其实,伟大的《诗经》,其本身不就正如鸣于高岗、上傅于天的华丽的凤凰,给中国古典文学乃至我们的文化传统,带来了无比深远的影响吗?
用智慧和生命去领悟《诗经》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是说《诗经》的认知功能。《诗经》是一部“百科全书”,涉及多种学科的知识,故三国时东吴学者陆玑著有《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专门研究《诗经》中的动植物。
民国学者胡朴安也著有《诗经学》一书,指出:“《诗经》一切之学,包括文字、文章、史地、礼教、博物而浑同之。”其中“博物”之学,便是建立在“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基础上的专门学问。
意思是:“你们年轻人为何不去学习《诗》呢?《诗》三百篇,既可以兴发志意,萌生感动;又可以观察风俗,考见得失 ;既可以让人合群乐群,和而不流 ;又可以怨刺讽谏,抒解哀愁。就近处讲,可以用来奉事父母 ;就远处讲,可以用来奉事君上。还可以多多认识一些鸟兽草木的名称哩!”
在孔子眼里,《诗经》简直是“多功能”的百科全书,包罗万象,彻上彻下,可大可久,左右逢源!不仅如此,孔子所谓的“多识”,其实还有更深的文化内涵。为什么要“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呢?并非仅仅出于“认知”的需要,还有“生命”本身的需要。
《中庸》说 :“《诗》云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鸢飞鱼跃,生意无穷,皆有助于君子体察天地之道,养成“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仁心和爱心。钱穆《论语新解》论此一章说:“诗尚比兴,多就眼前事物,比类而相通,感发而兴起。故学于诗,对天地间鸟兽草木之名能多熟识,此小言之。若大言之,则俯仰之间,万物一体,鸢飞鱼跃,道无不在,可以渐跻于化境,岂止多识其名而已。孔子教人‘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乃所以广大其心,导达其仁。诗教本于性情,不徒务于多识。”
《诗经》所描述的生活世界背后,隐存着一个无限深广的心灵世界。所以,读《诗经》,不仅要用心,用情,还要用智慧,甚至用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