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居民楼一楼人家都有个小院子。院子，便是一楼的优势，卖房时它是一个被人反复强调的卖点。我住的这栋楼，一楼却没院子。我住的是离一楼最近的二楼，相对于一楼来说，二楼多少有点高高在上的意思。住在二楼，看一楼人家窗外的绿化草木，须作低头俯视。一楼阳台外边，是一块不大的空地，那地方原先有一些绿化。开发商围楼造景，种了几株大乔木，栽了一丛小灌木，还有一片绿叶阔大的八掌金盘。那群植物高矮不一，聚在一起错落有致。加上树的叶子有大有小，形色各异，那块绿化地看上去还挺美，开发商造景是成功的。

人都可能存在审美疲劳，看人，看风景，久了都会疲劳。起初，我站在二楼阳台上，喜欢俯视楼下那块绿化地，看大树下的灌木丛，看阔叶如掌的八掌金盘。看久了，视角自然上扬，目光远投，看小区中心广场边的大树，看在树下嬉戏的孩童，以及守在孩子近前行动迟缓的老人。

估计楼下人家也是这样，刚住进来那会儿，觉得他们家阳台外的风景好美。时日久了，他们会在眼前的风景上看出一些美中不足来，便有一把长柄子大铁剪子张开大口高调出场，对那些构成风景的植物进行一番斧正塑造。到后来，原先美丽的风景，怎么看都不顺眼，任大铁剪子删繁就简也无济于事，它可能成为楼下人家一块心病，须去之而后快。

那块绿化地是被一点一点地去掉的，“蚕食”一词用在此处是合适的。先是大树被剔除一些枝丫，灌木被修剪瘦身，八掌金盘的一些大叶子与茎秆分离落在地上。接下来，大树叶子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树枝。枯萎的植物没补种，直接清场归零，让那块以风景形象示人的绿化地，还原成一块裸露的土地。

阳台外风景不见了，一楼人家的视野显得空旷起来，人在家里，该是感觉眼前亮堂许多。这或许正是人家所需要的吧，原先阳台外风景虽美，近在身边，触手可及，但那是别人的风景，一楼人家能欣赏，却不归他家所有。楼下那块裸露的土地不再成为风景，对别人没用，对楼下人家却有用。

先是在那块光秃秃的土地上，立起一副可折叠的金属架子，一楼人家由此解决了无处晾晒衣物的大难题。接下来，一楼的女主人开始在那块空地上做文章。她买回大大小小许多瓦钵，将地上的土铲进瓦钵里。而后，又弄来许多植物秧苗，将秧苗栽入瓦钵，那些承载绿色生命的瓦钵便成为盆景。盆中之景，是养眼之物，也有养口之物。我于盆栽绿色植物中认出铁树、发财树和幸福树，还有种在瓦钵里的香葱和大蒜。需要时掐取一点，为日子调味。那一小块空地上，寄托理想又不脱离现实，洋溢着诗意又飘逸着烟火气。

随着时间推移，楼下那块空地上，盆景由少到多，由中心向四周扩散。尚未做到对裸露土地进行全覆盖，还是遮盖了大部分裸地。原先的绿化地，经过一段时间闲置裸露，又被人利用起来，形成一片新的风景。

一楼人家的女主人，常活跃在那块空地上。她心里或许有一道围墙，那块地就是她的庭院，有事没事，就到院里去，弯下腰身侍弄侍弄。偶尔，见她站在那些盆景旁边，欣赏自己的作品。我在楼上，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低头看亲手培植的盆景，想必有满满的成就感。地上大大小小的盆景已然成为风景，那可是她自己的风景啊。那位戴眼镜的中年女人，看得出来，离开土地久矣，但她还是深深地眷恋着土地。似乎已实现人生中后期重大角色转换，她握笔杆的手已适应锄头和铁锹。

楼下空地上盆景渐渐多起来，闲暇时，我的目光在那块地上停留时间便渐渐长起来。人的目光，总被风景牵着走，这似是定律。于我来说，那些盆景如同之前的绿化，都是别人的风景，但我的目光还是愿意光顾。

所谓美好，有美就好，何必强做它的主人。这个世界，终归属于一些有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