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我们一群知青在大山里。

正月里，山里人是可以尽情疯玩的。就那几亩田，春耕来得晚。

队长来知青小组找我们商量：现在农闲，能否在村里排出大戏？说以往过年，经常有戏班子来公社唱年戏。现在不信封资修那套，你们就排出革命样板戏吧，到公社大场面上去露露脸。

排什么戏呢？我们知青小组三人都是学校宣传队的。张青云在乐队拉二胡，我和郑静文跳舞蹈，我们的优势还是舞蹈。我们商量后决定，把握大点的，还是样板戏中的舞剧《白毛女》。市文工团的《白毛女》不知看了多少遍，耳熟能详。

我们作了分工，张青云管乐队（尽管只有一把二胡），郑静文主演白毛女，我担任导演。说是导演，实际是照搬照套。

排年戏的消息一下子在村里传开了，村民们个个兴奋不已，尤其是年轻人。

选演员费了不少脑筋。决定大春一角由守柱饰演，守柱二十出头，个头稍矮了点，这且不说，大山里有个习俗，年轻人家境稍稍殷实点的，成年后都喜欢镶上金牙。守柱也镶了两颗，这不太符合英雄人物形象，但除了他，再也找不出第二人选；杨白劳由木根担任，木根从外表上看有点少年老成，老实木讷，演杨白劳比较合适；黄世仁由队长儿子韩先桂担任，他也镶了金牙，好在反面人物无关紧要；黄母由英莲扮演。

半个多月过去了，白天黑夜连着排。

戏排得差不多了，要考虑服装道具，我把要求说出来，大家分头行动。服装不成问题，山里的妇女穿的都是右边开扣的大襟上衣，姑娘们把箱底都翻出来了，让我们选一些颜色相近的花衣跳集体舞用，男人们好说，上山劳动穿的补丁衣服，是最合适的戏服，很符合穷苦佃户形象。白毛女的白发用漂过的麻，一根根系在一根粗点的麻绳上，成一环形，戴在头上十分逼真。乡民们真有办法，就连地主的瓜皮帽、长袍，黄母的头饰、裙袍等都能到邻村、亲友家淘古董似地挖了来。

队长到公社汇报后，回来异常兴奋，说公社决定在露天场子搭戏台，通知四乡八村都来观看。

演出时，队长坚持开场前要像演古装戏那样敲一阵锣鼓。村里锣、鼓、钹齐全，有几个年长的都会敲，我们告诉他，不是演戏剧，这是现代舞剧，一敲锣打鼓，就搞得不伦不类，人家会说你是外行。可队长这回挺固执，一再坚持：“从古到今演大戏，不敲锣鼓不开台，这是规矩。” 真没想到，这场演出竟来了这么多村民。露天场上，邻近村民早早有人搬来长条凳、火桶、火松占位子。开演前，两旁树杈上、山坡上都坐满了人。公社领导及其家属都坐在前排，下面一片剥花生、嗑瓜子声，后面还有很多人站在凳子上。

看着下面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我突然紧张起来，就这水准，值这么多村民几十里山路赶过来吗？

大幕总算落下了，我如释重负。偌大一个露天场子，没有麦克风，五十米以外根本听不到音响，只能看个大概意思，可乡民们却看得十分专注，津津乐道。一直到演出结束，没有人退场，我们谢完幕，乡民们仍然意犹未尽，缓缓散去，这是我们没预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