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读到胡竹峰的散文,我耳目一新。文本之新,辞采之美,体验之深,几十年来闻所未闻。爱屋及乌,找来胡先生的《惜字亭下》,紧赶慢赶,花了近两个月时间,像怀胎十月,累并醉着。由此想到人家怀这一奇胎时何其艰难,又何其享受。
有人说胡竹峰文字简里透着繁,我觉得此言不虚,讲得十分到位。 简,是文字风格。简练、简约、简洁、凝练、隽永,他的简,是删繁就简三秋树,充盈着质感。繁,则指作者独特的生命体验和超乎寻常的感悟力。翻开《惜字亭下》,许多地方都可以当诗来读,包括许多大段的描述性文字。如《释嗨声》中:“清风明月与远山近水,从前将来都是故事都是传奇,对酒当歌把栏杆拍遍,蓦然回首又踏破铁鞋,山中成仙,花下做鬼,帝王将相和贩夫走卒,烟花风月与家长里短。
胡竹峰遣词用字,极为考究,处处彰显中国文字的典雅,却丝毫感觉不到作者的用力所在。读它的时候,或妥帖蕴藉,如话家常,俯首低耳;或沉郁厚重,如花月春江,沉静迤逦;或自然清新,宛若春风拂面,桃李花开。书中这样的表达,如落花依草,比比皆是。文本的修辞之美,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境界。晚明小品之美之后,这种文体再次大放光华。
在作者笔下,水墨丹青,山水草木,房舍田园,亭台楼阁,都是鲜活的生命;前尘影事,江山家国,梨园戏曲,一一再现复活;锅碗瓢盆间,袅袅炊烟里,弥漫的不仅仅是生活的气息,更多的是家长里短,日月芬芳。打开《惜字亭下》,就是打开了满树繁花,明艳照人,粲然一片。打开《惜字亭下》,就是打开了一方山水,行走在《云深》《地气》《茶意》《惜字亭下》《二夹弦之歌》中,我们依稀听到山川的絮语,土地的脉动,草木的呼吸,老物件的回声。在这部集子里,文字仅是载体,我们听到和看见的分明是天地人的侃侃而谈,是天人合一的完美演绎。
胡竹峰的简与繁, 是思想和艺术完美融合开出的花结出的果,瑰丽典雅,环保而富含有机营养。品读集子中的每一个篇章,都有饥不择食的馋相,就像一个饥饿的乞丐,一下子遇到满汉全席,在陶醉之外,眼不够用,嘴不够用,心不够用,肚皮更撑得慌。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得《惜字亭下》,就是得一块神奇的宝玉。集中长文与短文各得其趣各有其妙。长文如日月星辰长江大河,湛蓝深邃,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短文,方寸之间,起承转合,灵巧俏皮,自成气象,别有一番天地。惜字,有惜墨如金的意思,这样的短文,犹见“惜”之功夫。惜字的本源该是一种虔诚的尊崇文化心态。文字流于跟风迎合 ,或者无关痛痒,甚或连基本的天地良心都丢失得干干净净,这或许是“惜”风日下的根本原因。《惜字亭下》的文字之美,信息之满,情感之真,思想之深, 难能可贵。该惜乎?时下各类文学作品,铺天盖地,而见心性者居少,舍此惜谁?
一卷在手,愉悦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