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疏
初夏的风
小满时节听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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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疏

■ 安徽合肥 苏天真
 

人是怀旧的,什么人与事消失了就怀念什么,比如,我怀念臭萝卜、油炸山芋干、麦牙糖、一只旋转的木头陀螺,一只鸡毛毽以及白日梦……不要忧伤,只要生活在时间的河流里,谁都不能回避。但有些怀念在不知不觉中萌生,也许这记忆充满令人迷人和伤感的意味,但却是对怀念最直接的敬畏和最高尊重。

姑奶奶一个人单过。很小的时候,我就天天看见她一个人在我家和几个叔叔家走动。后来我才知道,她不但有老公,还有三个儿子。老伴也就是我的姑爹,两口子拖扯三个孩子,生活极为困顿,仅一家子吃穿,就让姑奶奶犯了难。好在姑奶奶以她农家女人的智慧,在河沟里开荒,栽植了十几垄红薯和几分地的玉米,以当时的政策,是搞资本主义。姑奶奶隔三差五,天黑悄悄地离家,半夜时悄悄回家,肩背上是她耕种的红薯玉米,煮熟来喂饱一家五张嘴。听母亲常说,姑奶奶辛苦,不分四季,总在床头的一角,嗡嗡的风旋里,越是寒冻的冬季,她的纺车越是摇得急迫。每到换季的时候,或单或棉,全家都能体体面面地换上新衣服,姑奶奶看着一家人穿上自己的劳动成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姑奶奶就在全家人的舌尖上,当然还在孩子们的身体上。可姑爹爹不争气,整天游手好闲,沉湎酗酒赌钱,时常夜不归宿,姑奶奶耿直急躁,两口子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姑奶奶看这日子没法过了,一天夜里,趁三个孩子睡熟时,背起行囊悄悄离家。据说,她走了五十多里,折腾到天亮才回到娘家。

原本以为姑奶奶是忍受不了男人的懒散无能,没有责任感的负气离家。后来才晓得,姑奶奶分居时又和另外一个男人同居。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咬吞头的事在当时的乡村最有市场。这事很快传到她男人耳边,男人以婚内重婚告了姑奶奶,姑奶奶因此服刑三年。期满后,办离婚净身出户,儿子们也视她为宿敌。自那日起,母子间形同陌路。“子女为什么不理她?”我问父亲。父亲说,小孩子家,别问东问西的。我又去问母亲,母亲悄悄地告诉我,因为你姑奶奶犯了错误,对不起家人的错,你几个表叔不肯谅解她……与孩子们的分离应该是她最大的痛。除了“婚内出轨”四个字以外,直到今天我亦未了解她还有啥“过错”。

我只知道遥不可及的圩区,住着我远嫁的姑奶奶,有神秘的揣测,也有模糊的思念。现在依然记得那一年,我读小学五年级,交通很不方便。那年正月湿冷带着冰彻心底的锋利,直抵骨髓。我和二叔顶着雪和寒冷,一阵细风吹过来,裤角似乎被那冷紧紧凝在一起。路边的树林里,是黑的。偶尔的屋舍,似乎没人。

雪在静静的时间里,寒冷让一切很慢。几乎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活着的只有阳光。见一个地名,蜀山。似乎是应该有一座山,看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地名。徒步五十公里,脸被凛冽的寒风吹得青紫,直到晌午,终于抵达那个孤零零,倚埂而立的几间低矮土墙的茅屋,我远远看着里面透出的灯光,当即流下了眼泪,哭着对姑奶奶说:“这么远,累死我了。以后我再也不来了。”姑奶奶把我搂在怀里,用衣袖帮我擦拭泪水。随后,端来一大碗热腾腾的煎蛋面条。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看着被煎得焦黄的鸡蛋,透着扑鼻浓香的面条刺激着味蕾,我顾不了眼角的泪痕,端起来风卷残云,迎着姑奶奶眼里饱含亲切的光芒,打了个饱嗝,舒坦地放下碗筷。

姑奶奶家是一片圩区,沟渠纵横,满眼的水田望不到尽头。初春时节的晨曦里,水雾蒙蒙,几只麻雀在田头叽叽喳喳地蹦跳,远去几处火苗在雾幕里忽明忽暗,二叔说那叫烧荒。不远处是一些纤细的树,像是在一幅画里。细细地在落雪的天气里,谁一笔一画着它纤细的枝条。逆光的枝条,几乎是透明的。

一条机耕路弯曲百米,从姑奶奶家房门前穿过。一阵风呼啸而过,我几乎闭起眼,那风,卷走孤零零伫立于茅屋顶上稀疏的茅草。那些年,姑奶奶都在深深地反思中催生无尽后悔。芦花白了一年又一年,她只能听凭命运和岁月的安排。

25年前,姑奶奶卸下一生的辛劳怨怼和纠结,吹着凉爽的清风,推着她那堆满货物的小板车,吆喝着,兜售着,她的身影已永远消逝在记忆里,成了唯一开不败的幽谷光蕊,那个过往的一切,竟成为遥远缱绻的回顾、牵挂和怀念。一生中,我们会怀念很多地方;怀念一个地方,其实是怀念一个人。比如我的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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