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来了，春深夏浅，蔷薇满架，迎风而开。蔷薇的香气中，总有一丝淡淡的甜味，虽是很淡，轻风一过，还是沁入了心脾。其实蔷薇不仅开在五月，也一直开在心中，五十年的时光荏苒，它一直散发着淡淡的香，淡淡的甜。

春风来了，绿了江南，也绿了蔷薇。

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去上学了，那时上学，绝不像现在这么紧张，我们有的是时间，一路走一路玩。没有任何的零食，最美味的零食就是吃野蔷薇苔。村子到学校是一条土马路，有三公里长，两边尽是野蔷薇。清明一过，蔷薇们一下子就醒来，没有几天，就抽出了嫩嫩的长苔，有的翠绿，有的深紫，上面有一层软软的小刺。每人采了一大把，轻轻撕开带刺的皮，剩下一根翡翠样的杆儿，碧绿晶莹，似乎都要滴出汁水来。放一根咬在嘴里，舌尖上凉凉的、香香的、甜甜的，这种奇妙的味道从齿间一直传递到舌根，再到咽喉的深处，慢慢地入了肺腑，滋润在心田。那些最粗最嫩的苔，常藏在蔷薇的最深处，不注意不容易看到，有时为了采到它，要分开茂密的蔷薇丛，蔷薇有刺，不小心手就会被刺破，浸出米粒一样的血珠。

好东西总是会共享，哪里的蔷薇苔最长，哪里的最嫩，小伙伴们会相互地告诉，一起去采，一起去吃，有时将嘴唇吃得发绿，满唇春色。蔷薇苔是吃不尽的，一到五月，它们一下子就开出许多的花，红的、白的、黄的、粉的……在风中肆意地摇动，一路花影，一路花香。

我家老屋的门前有一大丛蔷薇，每年五月初，花开得满枝满杈。

这丛蔷薇是父亲从对面的小姑山挖来的，刚挖来时，它瘦瘦的，茎上面有着淡黄的刺，刺尖黑黑的，像是被火烧过的一样。我担心它都活不成，父亲说它的命大得很，不用浇水都能活。它果然命大，第一年还看不上眼。第二年的春天，一下子长出了许多新枝，开了花。第三年的时候，它已有一张八仙桌那么大的一丛，开出各色的花。傍晚，母亲把小饭桌放在蔷薇花旁。晚饭很简单，通常是稀饭和黑头菜。这黑头菜是在街上买来的一种大黑萝卜，母亲把它切成丝，拌上红胡椒，爆火一炒，特别香脆。蔷薇花正在盛开，晚风吹来，整个院子里弥散着一种微微的甜香，有时几缕花瓣也随着风飘到了碗里，和着稀饭，直接把它吃了下去。父亲穿着深蓝色的单褂，头发白了很多。他喝稀饭的时候声音特别响，好像不觉得烫。可能是他的事太多，没时间慢慢吃，也可能是干了一天活，太饿了，顾不得烫。但有一次，他慢了下来，对我说：娃呀，我们家几辈子都是泥腿杆子，就看你了。我和你妈啥也不懂，你只能靠自己了。不过呢，你也不要有多大的压力，栽秧种麦照样过一辈子，别把身子搞坏了。你那个眼睛要小心，你老说看不清字，这点最让我不放心。我用劲地点点头，心里有些酸。一阵风来，蔷薇的花瓣落了一地。

父亲早已不在了，可五月还在，蔷薇还在，一望便是一个春天。

我再次站在老屋前，蔷薇花又开了，数不清的枝条，密匝匝的花。它那悠悠的、甜甜的香味如此的熟悉，从遥远的过去一直飘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