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打电话过来，说母亲这阵有些糊涂了，有时连她都不认识了。我握着电话不知所措。母亲患脑梗十余年，起先是嘴脸麻木，吞咽无力，两年后，头手开始不自觉地抖动，再过了几年就上不了楼梯，走不了远路，说话也不清不楚，从前两天开始，似乎有些糊涂了，大哥大嫂来看她，刚见面还能说几句话，过会就想不起来是谁了。

我跟姐姐交代好，先去医院办手续，让母亲先住院治疗，我这两天把手头的工作安排一下就回去，次日取了核酸结果我就着急往回赶，驾车出城时，天气突变，云层低沉。快到老家县城时，大片雪朵你追我赶落下来，道路两旁的路灯都点亮了，偶有抛锚的车辆停在路中间，我在雪幕中谨慎行走，平时4个小时的车程愣是开了6个小时。

进了病房，母亲的吊瓶刚打完，倚在病床上焦急地张望着，看到我进来，母亲咧开嘴，皱纹褶子霎时涌成一堆，满脸开心地笑。她挣扎着要起来，姐姐赶忙搀住她：“慢点慢点，你儿回来，又不马上走，你别急！”我赶快上前抱住母亲，她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衣服，似乎只要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似的。姐姐叹口气：“你还是多回来转转，要不，妈也不认识你了！”

“我知道！”看着母亲的满头白发，我鼻子有些酸，“这三天两头的疫情，出不了城，你干着急没办法！”

“刚才你电话说快到了，妈一直坐卧不宁，雪太大，她操心得很！”姐姐望着颤颤巍巍起身的母亲，“妈知道你从小爱吃香蕉，早上表哥来看她拿的香蕉她不让其他人动……”果然母亲从床头柜里取出一把香蕉，递过来。 “你儿吃一根就行了！”姐姐要接过来，可母亲瞪着她手不松，“好好，我不吃，都给你儿。”母亲笑眯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剥开香蕉，一口一口吃起来，慢慢地笑容如潮水一样从她的脸上满满退却了，母亲又变得焦躁起来，她慢慢踱步到窗前，皱着眉头望着外面密密匝匝的雪片，大着声音含混着说：“你……给峰子打……打电话，让他穿……穿厚点……冷，开车注意……安全……”

“你儿回来了，那不是在床上坐着呢！”姐姐叹口气，眼睛潮潮的，“这不，又糊涂了，她不认识你，可心里记挂着你……”春节刚过，疫情稍微缓解，我拖家带口回老家看望母亲，看到我们进门，母亲喜出望外，挨个给我、妻子和儿子递糕点，过会又站起来倒开水，妻子赶忙拉住她：“妈，我来倒，不敢把你烫了！”妻子倒水，她又在抽屉里翻出一包红糖来，姐姐过来打开红糖袋子：“前两天，妈非让买包红糖，说你爱喝红糖水。你小时候爱喝啥爱吃啥爱穿啥妈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们在沙发上坐着陪母亲说话，母亲嘴里应着，手不停地把茶几上的糕点和香蕉都往口袋里装，姐姐走过来，从她的口袋里一一掏出来：“妈，你儿一家三口都在你旁边坐着，你不用给他们藏东西……”母亲冲我们讪笑着，隔会她又开始装，装满了口袋，颤颤巍巍走到卧室，装进抽屉里。趁着她不注意，姐姐给我拉开抽屉：“你看，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东西，哎呀，这几根香蕉又坏了……”

看着满满一抽屉的绿豆糕、水晶饼、柿饼和香蕉，我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在家待了四天，母亲一直糊涂着，可在我要返回时，车刚启动，母亲突然上前使劲敲着车门，随后挣脱姐姐的手，急急地要回去，半个小时后，母亲在姐姐的搀扶下又走出来，只见她两个口袋鼓鼓囊囊的，手里还抱着一把香蕉，母亲汗津津地靠近车窗，一把一把把口袋里的核桃、枣子、水晶饼都掏给我，然后佝偻着身体一直目送车出了小区大门。

泪水模糊着车窗外的视线，我在心里不住念叨：“妈，谢谢你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