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古装戏纷纷涌现。看戏成了我少年时期娱乐生活的一部分。那时,一年当中,西村两次做戏。一次是元宵,一次是十月廿五。每次做戏,是西村最热闹的日子。临近七村八宅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在亲朋好友家饱尝一顿后,就早早到台门里看戏了。西村戏台不小,在中台门里,坐南朝北。两边为过道走廊,往北依次为下天井、上天井和上堂楼。两个大天井及左右楼上厢房可容纳数百人。
当时著名的戏班不多,近一点的是周坞口戏班、后阳戏班,远一点的是蒙山戏班。记得古装戏解禁的第一年,不知请的是什么戏班,不要说正生、花旦,就是小生、小旦都是老年男人扮演。他们脸上涂满脂粉,一笑便是皱纹满脸,一开口就是牙洞扇风。扮女的唱起来声音再尖细,也不那么悦耳。其中一个演老妇的,我记忆特别深刻。他脸瘦长,身材高大,背微驼。在台上,用一双空手表演了纳鞋底的动作:将线含在口里湿润,拧紧、穿针;再拿锥子穿透鞋底,将针在头发上磨几下,将针线穿过、纳紧。细长的手指,将一整套动作表演得惟妙惟肖。我看得昏昏欲睡,旁边的几个老太婆却津津有味。其中有一个还落下泪来。她说:“这是五十年代戏班的台柱子,远近闻名。年轻时看过他的表演,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他表演了,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他几十年不演了,到这个年纪了,还是当年那个样子,手脚还那么利索……”
有一年十月廿五比较特殊,没有请外地的戏班。西村出资组建了戏班,让村人演《逼上梁山》。演林冲的是村里最英俊的中年男子,演林夫人张氏的也端庄大方。排练了几个月。到了演戏那一天,村里老老少少齐出动,都想见识一下自己熟知的人在台上会是什么样子。一阵锣鼓响,“林冲”亮相,方脸高鼻剑眉,眼光如星。唱腔一开,声如洪钟,有气吞山河之势。观众看了,喝彩声连连。“张氏”凤冠霞帔,在一丫鬟搀扶之下,款款而来,月容花貌,绝非当年村妇模样,一时赞赏声不断。但当林冲称一声“娘子”时,声音有些失常,台下便哄笑一片。好在“张氏”临阵不乱,一个万福,大大方方地叫一声“官人”,手携“林冲”,让他很快进入角色。男女主人公随情节起伏,时喜时悲;观众也如痴如醉,渐入佳境。但几个小角色有些失态,一本正经地上台,被众人认出后会忍俊不禁。不过,东岭的婺剧团后来也风光过好几年。去邻村演戏,到县里比赛,在提倡“村村有婺剧”的时代里也绽放过芳华。
看戏,对我来说,起初只是无聊之中看热闹。后来戏看多了,看出了门道,我便成了戏迷。在短短几年中,我看过许多戏。夜戏已尽,人散去。在好友家吃一碗滚得稀烂的萝卜米筛后,已是半夜。明月当空,与几个同伴爬岭回家。意犹未尽,一路畅谈着剧情细节,欢声笑语如露珠银亮跳动。这也是记忆中一个永不磨灭的美妙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