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小镇。
木门开,细雨落,绵绵的声音如小猫的脚,轻轻踱过。砖石墙上,密密地织满了爬山虎,如披着一层朦胧的纱。青石板上的每一个浅凹里,都斟满了醇厚的青梅酒,轻摇,在空气中肆意发酵,飘出丝丝浅绿色的酒香。桃花似是酒醉未醒,还未梳妆的模样,云鬓半偏,慵懒地倚着墙,脸上的红晕晕染了半边天。
小镇,小镇。
于白墙黑瓦中透古朴风韵,以悠悠船歌显古镇风情,从泠泠水声看古今风景。一房一瓦都有故事,一草一木都是传奇;一碗茶品不尽古镇千年风云,一曲戏道不完古镇盛世繁华。
它沿承着古老的血脉远道而来,历经千年沧桑饱含醇厚风韵,遗世而独立,银纤牵动四海云天。时至今日那绕梁遏云仍是穿越亘古在耳旁低吟浅唱,咿咿呀呀道不尽萦萦的缘。
“娘,赶紧,咱看戏去!”我拉着母亲的衣角,声音淹没在喧闹声中,脸上的笑容却连灿烂的桃花都遮不住。好高大的戏台啊,我惊叹着,眼中满是流光溢彩。云蒸霞蔚之中,只听得锣鼓钹梆喧天,高胡奏起,只见得一袭水红剑衣,头戴潋滟珠冠,脚蹬厚底长靴,轻抛水袖,花腔扬起,掷地有声。须臾台下喧哗声便如潮退去。清音呖呖,黄梅调似一片云彩轻盈飘落四方,又如清泉汩汩轻泻渗透到村中的每个角落。
“几度春秋送残梦,世事沧桑看古城。蔼然一条六尺巷,长振千里快哉……”戏扇折,水袖落,云手翻飞,身姿轻盈。
老人们说,黄梅戏发于民间,兴于民间,也正因此得天独厚多了一份纯朴亲切,连妆容都少了一分京剧的浓墨重彩、华丽妖冶,多了一抹清雅秀丽、自然隽永,眉眼间晕染出一片水乡江南。我曾在未破晓的黎明里,见着戏班里一大班红红绿绿的人丁零当啷乱打,那时渔光寂静,勾了各样面妆的角色帽插宫花挥舞水袖清唱,翘起兰花指,直起腰板儿,转身,踏步……戏调时而铿锵激越刚劲有力,时而柔美婉转泠泠悠扬。是海浪拍打漆黑礁石洋洋盈耳,是风儿流过崇山峻岭跌宕四游。低回处细若游丝,高扬时遏云裂帛。他们是唱戏人,亦是戏中人。
传统戏曲的魅力正在于此,叫人潜移默化迷恋上这绵长余韵,领略独一份的精神风貌;叫人沉醉于盈盈款步与回环婉转中,看见那涂了油彩的面容下每一颗炽热的传承之心,砰咚地跳动寻找戏曲的皈依。
可是。
我再没有看过那样熙攘喧闹的一场黄梅戏。
一滴眼泪落下,啪嗒,里面蜷缩着的,是废弃的戏台。戏台老了,从风华正茂的小伙变成了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只能从那斑驳灰暗的油漆中窥见一丝曾经的神采飞扬。他靠着几根青苔遍布的木柱坐着,让不适宜的光照在脸上,等寥寥几人的感叹,等岁月刻下皱纹。一双眼泛着浊黄,却仍似过往般的勾人心肠。
但我却无法将他与曾经的他重叠到一起了。时光和我所爱的文化在丢失,独一份掇菁撷华的黄梅魂在我眼前一点一点消散殆尽,如烟般躲进了世间尘土中。我伸手去拥抱,却一个踉跄,扑了个空。再抬头去看,触目可及皆高楼大厦、灯红酒绿。
如今的古镇早已不复当年了。曾经的古镇离歌,终究翻了新阙。时间的手擦拭得真是快啊,就如一场春雪消融般,眼看古镇的背影越来越瘦、越来越淡,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
在科技飞速发展用无数电子产品替代精神文化传承的今日,君可见烟岚云岫间千百声回环婉转的黄梅戏曲袅袅余音,清丽的怀调诉不尽历史沉淀;君可见衣袂灵动翩跹凝聚中华传统美学,古往今来薪火不息代代相传。浮生愿同黄梅戏相守,细数我徽州文化斑斓绵长,在蒙尘岁月中熠熠生辉、千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