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春,总是比山下来得晚一些。
山脚的迎春花已经开得极盛,明黄色,灿灿烂烂。山上的土才初初露出些许黑色的肌理,塘里水才开始涨起来。
山林里的静是深沉且厚重的,偶尔的几声鸟鸣也是极其短促。拾级而上,草木萋萋。土壤细细的缝隙里,小草翠碧清莹,不染一点凡尘之气。山道上,花是不多见的,零星几点野花,摇曳在春风里。倒是遇见了许多苔藓,无花、无果、无枝、无蔓,一蓬、一蓬,整丛青碧,茁壮繁茂。它们迎风而立,精神抖擞一路排开,一直迎我至山顶。
山顶,是有花的。一树晶莹如雪的白花,花开得极其繁密,挤挤攘攘,热热闹闹,且幽香袭人。这是一株寂寂于山野的山矾。只是,如今识得山矾的人已经不多了。色白之花,像雪、像玉,不免让人觉得寡淡、凛然、冷清,如梨花、如李花、如水仙。一树雪白,偏又能让人觉出纷繁意味的,只怕也只有山矾了。
数年前,我与这株山矾偶遇,只觉它亭亭华盖,极美,却不知它姓名。回去翻查了许久的资料,才知这竟是无数诗人词句中的“玉蕊”。曾有无数文人雅士为它背书。杨万里赞它,“玉花小朵是山矾,香杀行人只欲颠”;王建写诗云,“一树玲珑玉刻成,飘廊点点色轻轻”;张镃毫不吝啬地夸了它的香气,“山矾风味木樨魂”;赵彦端拿它与梨花比较,“山矾风味更梨花。清白竞春华”;黄庭坚是爱极了山矾的,“山矾独自倚春风”“山矾是弟梅是兄”——诗人,愿意用文字记录心头喜好。
山矾曾是园林里的名贵花木,诗人们为它赋诗甚多。后流落山野,亦不卑不亢,纵使无人欣赏,时序到了,它便热热烈烈开满一树花。倒不枉钱谦益在《玉蕊轩集》中对它评价甚高:“山矾清而不寒,香而不艳,有淑姬静女之风。”远离喧嚣,不染凡尘,纵不金贵,却自有风骨。
盘算着时间,它该是又悄然开了一树了吧?我不请自然,参与它的热闹,品一品它的风骨,赏一赏山中迟迟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