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已经来了,但仍是很冷,甚至到了零下。春风也来过了,但并未绿了江南。黄昏又来了,天地暗了下来。雨跟着黄昏,随着冷的风。我静静地坐在窗前,听冷冷的雨。宽大的芭蕉上一颗硕大的雨珠,通透明亮。风轻轻地弹了一下,珠碎玉溅,没留一丝的痕迹。一枚逃过寒冬的枫叶落在青石板上,在雨里更加的红。一切都静了。雨仍在下,淅淅沥沥。想起那个遥远的秋夜,想起曾经一道听雨,想起那个落寞的诗人,整个的人生都是在绵绵的雨中。
巴山的夜雨已涨秋池,他想念千里之外,何日是归程?何日能共剪西窗之烛?何日能共剪呢?春风剪了绿柳,海棠剪了红花,雨声剪了长梦。门前的池塘里是残荷,雨打在上面,悉悉索索。风把它们进一步地萎缩,深黄浅褐,像一个个披蓑戴笠的老翁。春天是来了,但春天好像仍很远,隔了许多的山,许多的水。在迷离的灯光下,枯荷雨声,幻成一支古老的歌。回到楼上,一个人在这静的夜,继续听这早春的雨。春寒料峭,一颗敏感的心在雨夜里行走。雨仿佛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随风潜入,在窗外轻轻地呼唤。
那个初秋的夜晚,也是这样的雨,那迷离的灯光,那酽酽的河水,那旋转的裙裾,那如花的笑靥,都幻化在这雨里。那个晚春的午后,也是这样的雨,因为有雨,才有轰响的瀑布,才有飞溅的浪花,才有碎琼和乱玉。雨落在精致的石桥上,桥下是脉脉的流水。雨落在祝英台的红楼上,梁祝在雨的飞扬里挥毫,在雨的轻吟里对弈。还有那悠长的雨巷,那片旧瓦,那青色的石板。雨沉吟在廊坊,轻弹朱红色的窗格,油纸伞,是的,戴望舒遗落的那把油纸伞,伞下人如丁香,结着愁怨,散着芬芳。一颗心,在那飘柔而下的细雨里缓缓,爱抚地亲吻伞上每一朵花瓣,亲吻着伞下每一寸目光。雨巷,青石板路长得不能再长,雨丝轻扬,在那午后的时光。
光阴不紧不慢,研磨记忆的墨香,汁液刚好是合适的浓淡,书写一纸情长。这沉静的目光,总是如此的熟悉,像是隔了一个世纪的轮回,再次唤起前世的记忆,一瞬间,心安静下来,柔软起来,轻盈起来,温暖起来。这目光,曾漂白了四壁,让一颗心赤裸起来。那姿态,潜蛰在梦里许多年,一下子走了出来。白落梅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前世的久别重逢。”想来是对的。夜已深,寂静,秒针在滴答行走,每一声如答答的马蹄,走在烟雨里,走在古城下,在粉墙黛瓦里缓缓移过,阡陌细草和繁花,在脚下留香。窗外远处的灯光,像是落在了梦里,没有了重量,只有写意。近处的灯光昏黄,播撒着细细的雨丝,忽明忽暗。
雨水会帮人打开许多记忆,被时间弹出的美好与忧伤,足够泡一壶苏红,将长夜饮醉。其实,每一滴雨水都曾是心跳,每一滴雨水都是秘语,每一滴雨水都是无法复制的孤本,珍藏在最幽深的心隅,只有彼此才能读懂。人生一路,总在听雨,年少的时候,歌楼上听雨,红烛盏盏。后来,在他乡的小船上,蒙蒙细雨,茫茫江面,水天一线,孤雁在西风中。现在呢,鬓已星星,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忽又想起故乡老屋的那一片黑瓦,在雨中浮漾着湿湿的流光。我站在那狭小的门前,听雨如风沙,看雨如幕帘。门前的那棵老杏树,在这雨夜,是否在悄然打着苞蕾?在明天的早晨,会不会有一树的繁花?杏花春雨江南,我惦念着江南那一方小小的城,窗扉紧掩,春帷不揭,在这冷冷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