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踏进我家入户门,在鞋柜对面,有一块巨大的槌布石,方方正正的。
槌布石是父亲在蓝田的一家石匠铺子里看到的,父亲甚是喜欢,石匠也是个爽快人。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父亲便以极低的价钱买下了这块槌布石,还带有四个长约一尺的枣木大棒槌。拉回家后,母亲也很喜欢,就把它放在大门外的石门墩旁边。槌布石的表面不是很平整,甚至有一些粗糙。在那个艰难岁月里,为了让衣服或者被子耐脏、耐拽,庄户人家都讲究浆洗槌打衣物。母亲在用自己织的粗布缝制棉袄、棉裤或者拆洗被子时,要先对粗布料进行浆洗。母亲先是用白面粉兑入开水,和成很稀很稀的面汤水,然后,将粗布泡进去揉搓,之后,将湿漉漉的粗布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放在槌布石上。母亲和邻居四姨相对坐在槌布石两侧,每人两只手各拿一根大棒槌,高高抡起,有次序、有节奏地槌打布料,发出“梆铛……梆铛……”的声响。
经过一番敲打之后,皱巴巴的粗布变得平展了。为了让面水更加充分均匀地渗入布料,母亲还要进行第二次槌打。她将槌打过的布料挂在阴凉通风处,慢慢阴干,然后,口中含水“噗噗”地均匀喷洒在晾干的布料上。母亲和四姨两人先是各拽住布料的一头,仰身向后拽扯,一松一紧,直至拉平布料的皱褶,然后,把平整的布料叠上几折,再放在槌布石上,用棒槌“梆铛……梆铛……”地槌打。等到粗布的皱褶都舒展了,再把布料晾晒干透后,缝制成棉衣裤或者被子。这样经过浆洗槌打的布料缝制成的棉衣裤穿一个冬天都不用拆洗,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不用再穿棉衣裤时才拆洗。那时候,村里人家的被子是没有被套的,浆洗槌打的被子久盖不破,要铺盖一年半载之后才拆洗。拆洗时仍旧要再次浆洗捶打。
经过浆洗槌打的棉衣裤和被子虽然结实耐用耐脏,但不透气、坚硬似铁皮,冬天穿棉衣裤时冰凉刺骨,夏天盖这样的被子闷热难当。
母亲说:“那时候人穷家底薄,家家都兴这样浆洗槌打布料,为的是衣物能多穿用几年。”
经过多年的槌打,槌布石的表面日趋光滑透亮。后来,农村人的日子都富裕了,不再浆洗槌布。槌布石就没有了用处。父亲嫌它放在门口碍事,便移至院墙下,任凭风吹雨打。四根枣木棒槌也随意扔在墙角。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家里人几乎都遗忘了这块槌布石。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位收古董的外地人。不知道怎么打听到的,他来到我家,对这块槌布石左看右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提出要购买槌布石。问及那几根枣木大棒槌,家人早已不知其踪迹,也许是过年煮肉,填入灶膛烧火了。由于那古董商给价太低,最终也没有买走。事后,听邻居们说,那古董商说我家的槌布石是一块上好的蓝田玉。家人庆幸没有出卖。
等到我在西安购房安家后,我费尽周折,将老家的这块槌布石搬至西安。每当夜已深沉,妻儿皆入梦乡,在小夜灯的微弱灯光下,我坐在槌布石前,静静地观赏它。眼前仿佛看到母亲为了儿女们的生活,高高抡起棒槌,千万次地捶打浆洗好的布料。大棒槌敲击槌布石发出来的声响,萦绕在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