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火桶外围是木质的,半人多高,小孩子个子矮,一脚跨不上,还要大人抱着放进去。里面是一个火钵,陶制的,暗红色,面盆一般大小。也有的人家索性就用摔坏,破了相的搪瓷脸盆。不同于“火球”的方便,可以随手携带。火桶笨重,也占地方,但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小孩子,一到寒冬腊月可少不了它。
火钵上方大约10厘米的位置,搁一个铁制的圆形挡板,镂空的,冰凉凉的,往往在上面铺一个破旧棉絮。烘脚、烘鞋子、烘湿衣服,坐在上面吃瓜子、看电视……火桶的作用可大着咧!
草柴不“熬火”,不大的功夫就没有余热了,要烧棍子柴,最好是“马柴”。火红的炭头,再在上面覆盖一层薄灰,以免火星燃得太快。另外,火势太大,也容易灼伤皮肤。有些人家会往火钵里放一些“锯末子”,木匠师傅锯木料时留下的,这样“熬火”时间会更长一些。只是“锯末子”燃起前,会冒出一阵阵浓烈的青烟,熏得人眼泪直往下淌。
冬日里,冻手冻脚的,傍晚放学回来,我便坐在火桶边上。脚暖和了,周身便也暖和起来,做作业也不冷得瑟瑟发抖。晚饭后,母亲会把火星拨一拨,火炽便又重新旺起来。她小心翼翼,缩回了手,火星还烫着呢。
木柴的气息弥散在屋子里,总感觉有股母亲的味道。待我们上床睡觉,母亲才卧在火桶里打毛衣。风急夜深,任母亲怎么拨弄火钵,都没有一星半点的温暖,火星是彻底熄灭了。母亲腾起身子,又穿上棉鞋,至于她忙到什么时候睡觉,我就不得而知了。
记得有次下雪,邻家的小伙伴邀我一道出去玩。他父亲在外地上班,过年前给他捎了双漂亮的胶靴。瞧他那嘚瑟样,在雪地里蹦来蹦去。我缠着母亲,拉着她的衣角不放,哼哼唧唧的。
“好吧,可别弄湿了新做的棉鞋!”母亲算是许诺了。说真的,那时的乡村,孩子们也没什么玩具,冬天难得下场雪,堆雪人、打雪仗就是他们最大的快乐。我似乎是猜对了母亲的心思。
我屁颠屁颠地跟在小伙伴的后面,正玩得起兴时,一脚踏碎了薄冰,挨上水,棉鞋湿透了。低着头,蹑手蹑脚地猫着身子,还是被父亲发现了。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而对着母亲:“就你让孩子在外面疯!”母亲一边忍着父亲的数落,一边心疼新做的棉鞋受了潮、沾了泥巴,担心不保暖了。她先是烘鞋底,再烘鞋帮子。半夜醒来,一股糊味直冲鼻孔,母亲揉揉惺忪的睡眼,慌乱地奔到火桶边。临近年关,她忙着熬糖稀、做米糖,像个陀螺连轴转,夜里睡得实在是太沉了。
母亲一脸歉意,说还指望着过年时穿新鞋呢!糊了的那块,皱巴巴的,缩在一起,黄褐色,就像一块疤,也像一块补丁温暖着我。那双棉鞋一直穿到挤脚,我都舍不得扔。
邻村的王大婶还借过我家火桶呢!听人说,她为人泼辣,人缘不太好,同村的人都不愿借她。待她说明来意:家里来了远房亲戚,年龄大,老人家一冷就咳嗽,憋得满脸通红,只好向母亲开了口。我撅起嘴,老大地不乐意,嘴里嘀嘀咕咕,心里想着:这人现在“客客气气”的,以前背地里还说过母亲的坏话呢!“小孩子,别多嘴!”母亲对我使了使眼色,吩咐我和王大婶一道,把火桶搬到她家去。
如今,空调、电热油汀、暖风机、电热毯,取暖的设备一应俱全,火桶即便在乡村也寻不见了。前些天,回老家做“冬至”。打开老屋,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只见火桶已开裂,外层的铁箍锈迹斑斑,松垮脱落,火钵也碎裂一地。抚着时间的褶皱,一晃就是二十多年,真的要感谢火桶陪我们度过的那段清冷、贫瘠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