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夏天的疯长，进入深秋这个花凋、叶落的季节，秋葵自顾自地绽放着自己温柔的花朵，沉淀着坚韧的果实，全然不顾风的寒。老家门口的秋葵已经长了五茬了，仿佛一年比一年开得盛，结得多。

这秋葵是姥姥亲手种下的，当时的姥姥已经年近八十了，干起活来一点也不含糊。她把种子两三粒一堆，仔细埋进土壤里，接着浇水、锄草、定苗，都不让我插手。姥姥一双苍老的手在泥土里摸索着，满手的泥巴是姥姥人生的最好注脚。

姥姥出生在上世纪20年代，印象中的姥姥总是穿着藏青色的粗布衫，戴着黑色针织的八角帽，走路步伐健快，完全看不出她的脚因为小时候缠过而导致骨骼严重变形。出身贫农的她，坚信“只要有手就饿不死”。为了养活一家，姥姥除了在生产队劳动，还会在赶大集的时候炸好油条去卖。赶集的前一天晚上，姥姥便生起炉堆炸油条，一直到凌晨才炸够要卖的两筐；然后叫醒睡梦中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两个人步行到临镇上卖。因为常年在油锅边熏染，姥姥的手粗糙、温暖，而又充满了烟火气，这烟火气温暖了我的童年。

小时候，因为我家孩子多，最小的我被送到姥姥家养着。每到夏天的夜里，天生多汗的我常常像是躺在水里。有时汗水淌到耳朵里，我就会烦躁地翻来覆去。往往这时候，会有一阵阵清凉的风吹来，把我从湿热中解救出来。姥姥就坐在我身后，边给我扇着扇子，边给我擦着汗。我呢喃着“真凉快！”姥姥就拍着我的背说着“睡吧！”姥姥的手是我童年最大的慰藉。

姥姥的离开发生在秋葵结果的时候。姥姥因患癌症住院，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她坚决要求出院。彼时，她亲手种下的秋葵果实正结得盛，满满的，绿绿的，棱角分明，一个紧挨着一个，层层排开。姥姥苍老的手摘下一把秋葵，摆在窗台前晾晒，中午太阳足的时候，姥姥会把秋葵一一摊开来晒，而且不多久就要翻一遍。一边翻着，一边说着“孩子们有得吃了！”秋葵在风中摇摆着，苍老的叶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极了姥姥一声声清脆的应答声。

姥姥的嗓子特别洪亮，街坊们都说姥姥的油条卖得快，多半是靠她那响亮的嗓子。可在我听来，姥姥的声音里饱含着温情脉脉。我父母的家离姥姥家并不远，只隔了一条林间小路，但是由于途中要经过一条河，所以每次傍晚回家，姥姥都要送我到河对岸。只要过了河，姥姥就会放开我的手让我自己走回家。太阳像我一样着急回家，不一会儿天就黑了。年少的我总是会害怕，就一边跑着，一边喊着“姥~”，姥姥就答应着“哎~看着呢！”姥姥的声音响彻田野，鼓励我走过黑暗，回到自己的家。

转眼姥姥离开我们已经五年了，我望着门前的一排秋葵，它们手牵着手，仿佛看到了那对提着箩筐的母女，手牵着手，在凌晨的漆黑寒冷中，吃力地往前走着，笑着；而我却哭了。“噼-啪”一个晒干了的秋葵豆荚在阳光下弹出了它的种子，我小心地捡起了地上的种子，然后学着姥姥的样子把它们晒干，寄寓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