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早，去社区菜市买菜，看到一捆带花的丝瓜，心头一愣，还在春日里，蟒瓜就上市了？随即独自一笑，果真是蔬菜大棚乱了四季啊。那些丝瓜长短粗细相当规整，瓜头上都顶着一朵开得正旺的黄花。很明显，蟒瓜来自大棚，新鲜得很，该是昨日下午才摘的。取了两条，放进篮子里。

我说的蟒瓜就是丝瓜。这种瓜菜在我家乡是很常见的，春分播种，清明移栽，立夏前后给它搭架子。它有很长的藤蔓，擅于攀爬，能从墙脚爬上墙头，再沿墙头走很远。小满前后始见黄花，有的花期很短，开几天就谢了。花一谢事就了，也没见结个瓜儿。乡人说这是谎花，其实花倒是没说谎，本性使然，它是雄性花。有的花期很久，是雌性花，花后面有瓜，瓜越来越长，越来越粗，把头顶那朵小黄花越推越远。大约长到一尺长时，粗可盈握，丝瓜就该采摘了。此时的丝瓜，外表虽然粗糙，但颜色青翠，皮薄肉嫩，汁水丰沛，正好食用。等到瓜头上那朵小黄花谢了，丝瓜八成就老了。有些瓜是要等老了才吃的，丝瓜须趁嫩吃。

丝瓜老去定有原因，有意或者无意。有意让它老，多因它长得标致健壮，适宜传宗接代，将它留作种子。无意中让它老了，是错过了最佳采摘时间。要么它藏在密叶丛中，待发现时它已老了。要么它待在不该待的地方，比如它不是挂在瓜架上，而是横卧在墙头，不等叶落藤枯，它就露不出尊容。横在墙头的老丝瓜，往往又粗又长如人手臂。老去的丝瓜，面如死灰，毫无水色；身体也不再挺直，弓弯蛇行。吾乡人叫丝瓜为蟒瓜，许是缘起于此吧。

嫩蟒瓜食用前要去皮。不是削皮，是用锐器垂直于瓜，平刮其表面绒皮。去皮后蟒瓜外表仍是青色，放砧板上切开，里瓤却是白色。一青二白，清清爽爽，谁不喜欢呢？好看在其次，主要是好吃。蟒瓜最佳搭档是鸡蛋，蟒瓜煮鸡蛋、蟒瓜鸡蛋打汤，吃起来都很清爽鲜香。

蟒瓜一老，便无人食用。削皮也没用，嫩蟒瓜内瓤饱满，老蟒瓜体内空虚得很，完全失去食用价值。虽不能吃，老蟒瓜却另有用场。不像其他瓜菜，老熟透了，也便烂了，化成一摊浊泥，难看也难闻，污染一方空间。蟒瓜老了，体内汁水渐渐干枯，筋骨依然在。老到彻底的蟒瓜，虽芳颜不驻，却身轻若仙。剥开薄脆的外皮，露出白色絮状瓤子。看瓤子切面，它由几隔组成，每隔里有条通道，洞藏蟒瓜种子。从通道内取出种子，蟒瓜瓤子便剩一个硬朗结实的海绵状物体，人家常用它来刷锅洗碗。除了留种，这可能是人有意让蟒瓜老的一个原因吧，人家过日子需用老蟒瓜这类物事。

老蟒瓜用途不止于此。《本草纲目》中写道：“丝瓜老者，筋络贯串，房隔联属。故能通人脉络脏腑，而去风解毒，消肿化痰，祛痛杀虫，及治诸血病也。”原来老蟒瓜不能食用，竟能药用，有诸多功能。

丝瓜解毒之说，我是信的，曾领教过蟒瓜这种平凡植物的不凡作用。小时候，有年夏天在自家院子里被一只蜜蜂蜇了脸，半边脸肿胖起来，痛得哇哇叫。奶奶见了，不慌不忙从院里蟒瓜架上摘下一片叶子，放在掌心里轻轻揉碎，揉出绿色汁水，一点点涂抹在我脸上，将我涂成大花脸。奶奶连摘了几片叶子，揉出汁水，反复涂抹，终让我那半边胖脸消了肿痛，左右复归平衡。我牢牢记住了一种名叫蟒瓜的菜蔬，曾经对我的解痛之恩。

蟒瓜本名叫丝瓜，我后来才知道。在吾乡，上了年岁的人至今仍称此物为蟒瓜，不叫它丝瓜。据说，秋天的蟒瓜再嫩也别吃，吃了掉头发。真假未辨，幼时常闻乡人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