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五月随合肥市文联采风团去肥西山南实地走访新农村建设成果,通过豪华大巴车的窗口,我不仅看到了一派如画田园的美景,还意外地发现了一栋保存完整的粮站大仓。见到粮站大仓,恰似重逢了一位久别的故人。几栋高大粮仓,固若金汤;厚重青砖黑瓦,气势恢宏。在过去那个计划经济的时代,基层粮站社会地位优越,许多人羡慕仰望,心向往之。
时代浪潮,汹涌澎湃,惊涛拍岸,摧枯拉朽。多年前,家乡小镇上的那家粮站被整体拆除,夷为一片平地,未留丝毫残剩旧影。时至今日,粮站那几栋整齐坚固的大仓,依然壮观地耸立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幼时无聊,常与发小结伴同行,溜进粮站里玩耍。大仓正面的墙上用白色的石灰浆写着“仓库重地,严禁烟火”八个巨大的正楷汉字,一个字的高度足足有一个成年人的身高那么高,十分引人注目。那时尚未开蒙,并不识字,但见得久了,听得多了,自然无师自通,并且心领神会了这墙上标语包含的严肃含义。
听大人们说,过去粮站有位仓库保管员老董,嗜烟如命,有次不小心在仓库里丢下一个烟头,酿成一场火灾,让粮站遭受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事后,老董因违反规章制度酿成严重后果,而被开除公职,遣送老家从事农业生产劳动。小镇上,人们以老董为反面教材,劝说别人不要抽烟,说他就是镜子,一根香烟烧掉了他一辈子的幸福生活。老董家住小镇附近,离开粮站,还经常上街购物,手上仍然夹着香烟。有人批评他死不悔改,他说,已经丢了粮站的铁饭碗,戒烟还有何用?他不相信,一个烟头还能再烧掉几亩稻田。
粮站大院里有一块水泥铺设的晒场,宽敞又平整。这个晒场成为我们一帮孩童游戏玩乐的天堂,跳房子、丢手绢、抓瓦子,样样适合。镇上有几个孩子自制简易的轴承三轮小车,他们相约在晒场上比赛,赛谁的车跑得最快,结果每次的冠军都是二军,只因二军的轴承直径最大,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几个那么大的轴承。大家并不在乎比赛的结果,快乐的源泉在于轴承小车在平坦的水泥场地上风驰电掣,畅通无阻,比在其它坑坑洼洼的别处跑得痛快过瘾!晒场常常晒满潮湿的稻谷,偶尔也晒出山里远途调运而来的山芋干。甜丝丝的山芋干可是稀罕物,诱惑得孩子们团团直转。尽管工作人员防守严密,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每当我们见缝插针能从晒场上顺利偷得两衣袋山芋干,凯旋而归之时,真是笑逐颜开,高兴至极!
夏末秋初,每逢粮站一年一度收购的大忙季节,肩膀挑的,板车拉的,各路售粮大军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粮站大院里拥挤不堪,人声鼎沸,像一锅煮开的热粥。此时,看样员成为焦点中心人物,炙手可热。他右手持一根长长的金属样签,猛力插进稻谷里,又迅速抽出,再用左手的手指拨弄几下样签上带出的谷子,便得出干湿是否合格的结论,若不合格,售粮人只得挑回重晒;若合格了,等级的高低,也就是价格的多少,仍由他裁决。那支样签,锋利无比,不论稻谷是盛在开口的稻箩里,还是装在密闭的麻袋中,它都能穿行无阻,直达深处,并且带出样品来。其设计得精巧周密,令人叹为观止,也不知是谁的发明。
看样员掌握着生杀大权,谁也不敢得罪他,人们都想方设法与他套近乎、拉关系。看样之前,有满面笑容敬他高级香烟的,有通过关系事先和他打招呼的,也有拐弯抹角与他叙述亲戚关系的。人人都想顺利过关,面对权力,有几人能不屈尊弯腰图个省事。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一而足。记得有那么一年,我的大表哥考上了省粮食学校,大表叔高兴地逢人便说,等他儿子毕业如果能够分配到粮站当一名看样员,那就实现了他这一生最大的理想了。
其实,看样员也有一肚子无处诉说的苦水,都是乡里乡亲的,说谁不合格就会得罪谁;若闭着眼睛说都合格,让潮湿的粮食混进大仓里,那又是对国家利益的不负责。看样员为了不辱使命,只得做黑脸的包公,人们既敬他,又怕他。
粮站大仓,四壁实砌,十几间连成长长的一排,四周墙脚护着规整的水泥台阶,衬托着它丝毫不可侵犯的威严。大仓背面,朝着广阔的田野,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刷着主席的语录:备战,备荒,为人民。今天回想起来,这栋砖瓦结构的庞然大屋,称得上是当时小镇上最为气派的宏伟建筑。它是粮站的核心和灵魂,也是人群聚集之地的典型地标。岁月如水,流逝不已。今天,随着粮站机构的关闭,时过境迁,旧时的大仓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使用功能,却成为一个时代的见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