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石榴花开的时候,还是初夏的味道。此后江淮之间很快会遭遇梅雨,梅雨时节,树木和花草都是一个劲地疯长,攀援植物更是枝叶交缠,几天不见,就长得密不透风。有一种洗澡花,紫色,鲜艳,喜欢开在早晨或傍晚,真是越开越艳。洗澡花是我们乡下的叫法,它的植物学名是紫茉莉,别称晚饭花、胭脂花。
梅雨季候是湿热,蝉叫得最热烈欢快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夏天,这时明晃晃火辣辣的太阳下,更多的植物与农作物开始开花抽穗结实,北方种植的多是玉米、大豆、花生、高粱、棉花、向日葵,那是一种气派,是一种令人感动的苍茫。南方的庭园则种满了南瓜、黄瓜、丝瓜、葫芦、茄子、辣椒、芝麻,还有田田的莲叶,所见是一种清丽,亦是一种好看与富足。夏天北方和南方似乎温差不大,但是北方日照时间长,所以新疆瓜果更甜,东北大米更好,可以说珠圆玉润,煮出的饭又甜糯又油亮。
蝉就是知了。三伏天,是蝉叫得最热烈欢快的时候,几乎整座村庄或整片林子都在响,那是蝉们在集体唱歌,歌声像下雨,下的是金属雨,像无数支板擦摇动的声浪,所以有“蝉声如雨”这个词。蝉们唱了很久,声音才慢慢弱下去,有时是戛然而止,有时中间停顿一小会儿,不知哪只蝉调了律,蝉们又重新开始新一轮的大合唱。夏天会唱歌的不止是蝉,至少还有蝈蝈、纺织娘、蟋蟀、蚱蜢。星光如水的晚上,斜倚一张竹床,摇一柄蒲扇,这时艾烟袅袅,萤光点点,幽蓝的天幕作背景,你闭着眼睛细听,夏天的田野就像在上演一曲大自然的田园交响乐。往日时光里,我们用麦秸草编小笼子,捉绿蝈蝈,也捉灰蝈蝈,养着,大暑时节,蝈蝈总是唱四二拍节奏的歌,铿锵又美妙,与它小小的身子真是不相匹配。蝈蝈吃蚊子,我们就把捉来的蝈蝈放进蚊帐里,没看见它如何吃的蚊子,第二天早晨睡眼惺忪,枕边是一只压扁了的绿蝈蝈,很是伤心。与蝉与蝈蝈相比,纺织娘与蟋蟀的叫声就抒情多了,它们喜欢待在草丛和石缝里,歌声中带有一丝凉意,尤其是立秋以后,愈见清凉,让劳碌了一夏的庄稼人心里多了几丝宁静,吃饭亦香,睡觉亦觉踏实。
我们当然也捕过蝉,用漂洗出的面筋,或者蜘蛛网粘在长长的竹竿梢上,竹竿循声慢慢移过去,对准蝉翼,还没等那只蝉反应过来,就被牢牢地粘住,蝉“吱吱吱”使劲地手舞足蹈起来。其实就是不用竹竿,“蹭蹭蹭”三下五下爬到树上,一个中午亦能捉到十几只。
江淮丘陵地区多蝉,有一种金蝉,很名贵,不可多得。有一年夏天,我父亲不知从哪里得来一大碗蝉蛹,用油爆了,幼蝉一只只蜷曲着,犹犹豫豫夹了一个,到底不敢吞咽下去。“油炸金蝉”在江浙一带是名菜,我在绍兴的餐馆遇见过。窗外的蝉就这么一个劲地叫,蝉叫得愈是响的时候,夏天愈热,愈热蝉是愈叫。稻子黄了。玉米熟了。南瓜绿豆汤可以同熬了。芝麻开花节节高。莲叶莲子在骄阳下,是灼灼的美艳和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