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住户在家里开棋牌室有两个月了。开始几天没觉察到什么声响，自从那晚楼上女主人登门，热情地送上一箱饮料后，每晚她家产生的动静就很符合牌场的节奏了。

邻里之间楼上楼下住着，都有见面之情。两口子无业，没田没地的，养活三个孩子，着实不容易。原来在马路对面开修车铺，现在自行车少了，生意折了一半，去年在店里摆牌桌，招揽一些老头老太太斗牌，也挣不了几个钱。那晚，大姐硬是把一箱饮料从门缝塞进来，然后拉着我的门把手，不给我回绝的机会，面带歉意地说些影响你们休息之类的话，我才知道她把生意扩大了。我很过意不去，一个劲说没关系。我想了一晚，要不要把那箱饮料送回去，想想还是算了，如果不接受这份心意，住在楼下的我很可能被揣度成不赞成他们的做法，我怕他们两口子会不安。

开始几天确实没听到什么声响，慢慢地，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走到每间屋里，头顶都有洗牌声。每晚六点左右，就有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上楼，我在楼梯口碰上的，总都是不同的面孔。然后就是突然袭击的敲门声，敲得你心脏都能跳出来，新麻友赶赴牌桌急切顺着楼道拍门，最初被吓的那一瞬间，我会颤抖着声音问，谁啊？没有回音，猫眼里看见来人嘟囔着，转身上楼了。几次以后，我就不问了。捋捋胸口，顺顺气。

前阵子，母亲带着小侄子来，过了两夜就回去了，说太吵睡不着。我说天天这样真烦心，也不好说。母亲笑着说:远亲不如近邻，莫讲了。拎着东西上门表示心意，就是敬重你，她就是不来，人家在自己家里打麻将，你也没办法。我说，也是，都不容易，习惯就好了。

我下班迟，几乎每晚都会在楼下与他们两口子打照面，他们见到我，总是有点难为情的样子，我通常是不等他们开口就迎上去，问候一句，吃了吗？他们马上很客气地回应我，下班啦!他们在楼下，迎接主顾牌友或者主顾转介过来的新牌友。

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时间长了，似乎就都习惯了。我回想过对麻将声整个的接受过程。从心烦意乱到很多时候已觉察不到，只两个月的时间。我安静的空间与热闹的江湖仅仅一层楼板的距离。我曾经与之抗衡，他们厮杀我弹琴，弹《笑傲江湖》，把自己弹得开怀大笑，或者我把家里的东西都翻斥翻斥，渐渐地我可以在做事的时候自然屏蔽那些嘈杂，直到能读完一本杂志也不闻声响。偶尔，很深很静的夜，一个麻将如一颗花滚落，才能触及我的神经。

一直晚睡，中年以后睡眠更加不好，很多时候并不是在做一些诸如伏案疾书般意义深远的事，而是把晚睡这件事注入了仪式感，为此很苦恼，也为自己的不自律而心生自责，但深夜的搓麻声竟然无端安慰了我，比起通宵达旦熬夜的麻友们，深到最底层的夜里，我至少是早于他们安放身心的。

我们这个小区，住的大多是还原安置户，老邻居多。经常能听到女人们拌嘴，也时常能看到男人们串门喝酒。女人们上午拌过嘴，下午就能替对方接孩子放学。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大家都深谙这个道理。别看平日里磕磕绊绊，谁家真有点事，都会伸手帮上一把。我想，这就是人间烟火气吧！记得搬到这里不久的一天晚上，钥匙挂在门上忘记拔，半夜时分，楼上摆摊回来的大姐拍门告知，令我感念至今。我想以后我仍然会在每天与大姐的照面中都投以微笑，我们都是在烟火气里一边呼吸一边呐喊的人啊！生活的真相，就是面对生活，没有人是容易的，无论是为了几两碎银还是与命运不甘心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