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板仓,天公不作美。在当地朋友的热情带领下,我和几位老师是在晚饭后从塔畈乡出发的。进入这片省级自然保护区的实验区,一路上,三辆轿车如甲壳虫一般,在雨幕中缓慢地绕山前行,迎面没遇到一个行人或一辆车子。
不要说这样的雨夜,就是月朗星稀的夜晚,据说居住在板仓为数不多的村民也不会出山,这也许是板仓有意的安排,是大自然的旨意。山体挺拔,地势险峻。车子越往深山进发,同行者越有一股隐隐的惊悚感。我没有这样的感觉,我想着的是,这里的山、这里的水与这里的山民之间的关系。
山由土石生,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无疑,板仓的山水养育了板仓的人。然而板仓的人呢?在这片森林如此茂密的地方,常年流水不断,他们守着的除了这方山水,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同行者没有人告诉我。由于是夜间,那晚,我没有看清板仓山水的原貌,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七拐八弯,我们终于到了预订的宾馆。住宿安排好后,我真想出去走走,但雨一直没有停。隐约可见,宾馆靠山而建,两边是两条峡谷,它们在出宾馆大门向右约四十五度的线轴上汇合,汇成一股流水,继续向前奔去。
水声“哗哗”然,它超出了白天和黑夜的范围,超出了世俗。无论夜晚再怎么黑,水声依旧,訇然,不绝于耳。流水就在我们的面前,无休无止,把群山的肺腑之言,倾吐给我们,只是很少有人去读它、去懂它,去探究它的下一秒。我是喜欢听水声的,尤其是无人打扰的时候,越是全身心的投入,我仿佛感到自己越往时间深处走进了一层。我始终认为,山谷里的水声,是一条通往大自然怀抱的通道。
第二天一大早,好在雨不是很大。我走出宾馆,放眼四周,尽是绵延不断的山脉,山间竹木丰茂。当地一位六十岁上下的农民大叔从山路上走下来,与我在宾馆的拐角处相遇。他热情,见我没带伞,便问:“光着头,咋没带伞呢?”我微笑着指指身后的宾馆,说:我就住在这宾馆里。他“哦”地一声,叮嘱我雨天不要走远,不要往山里走。我想,他准是非常熟悉这里的环境、这里的气候。他与我说完不到半个小时,大雨滂沱,瓢泼一般,远处的山腰之上,云烟氤氲。从大叔的口中,我得知板仓的森林生态质朴、原始。据说自然保护区内现已查明的木本植物有161科、552属、1564种,其中珍稀濒危植物20多种,香果树、银杏、刺楸、大别山五针松、天目木姜子、天目紫茎等六种植物已列入国家级保护名录。后来,管理处的人也是这么介绍。
这些植物,与山共生,与时光共生,修着自己品行,无论山外发生了什么,它们自顾自地吐着芬芳与绿意。当地的向导说,它们像极了这里的山民,相互守望,不愿意出山。我想,在早年肆意砍伐的年代,要不是当地的山民守护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板仓也不会有今天这样原生态的汁味了。
这使我想起,有一次我到一个山乡去采访时,一位山民向我讲述了当地人是如何保护生态的故事。他说,在他曾祖父年轻的时候,那里居住着约莫十来户人家,且都是一个宗族的。其中有一个族长,家贫如洗,临终前连一副寿材都买不起。他的儿子为了尽孝,想上山砍树给父亲做寿材。这一举动,却被族长拒绝了。族长临终前告诫儿子,日后不但不能心生伐木取财之念,而且还要保护好每一棵树木,言传身教,子子孙孙要护好这座山。如果个个上山伐木,这片好的山水将失之不再,且自己成了带头的千古罪人。族长的话,儿子含泪地记在了心里,他答应了父亲。父亲最终以草席裹尸,被草草安葬在那座山上。从生态上看,大自然以其法则,赐竹木于群山之上,造福于民,无可置疑。正因如此,群山才能积千万年的光阴,在岁月里讲述着人类的故事,讲述着大道。
高山必有峡谷,这也是大自然的安排。每到一座深山里,我都看到了峡谷中的流水和阻挡流水的石头。在峡谷中,我认为石头是好事者,它们无序地挤在谷中,或想与水交手,或想得到水的洗礼。看到如此执着的份上,水摸着它们的额头,一次又一次,终究,它们有棱有角的野性,被水磨圆了,磨出了光泽,磨成了人间的真宝。而人呢?人来到深山,听峡谷中传来的天籁之音,大自然的旨意,又悟到了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