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记忆中,农村最忙的季节就是七月初到八月头——立秋前的近一个月,既要忙着收早稻,又要立刻种下晚稻,在同样的田里,限时完成这样的任务,加之正值酷暑高温季节,大家适时称之为“双抢”。
从田里的稻子刚勾头弯腰的时候,家家户户就忙着准备各式农具和化肥农药,镰刀、稻箩、锹、锨、犁、耙、薄膜、水泵、尿素……不胜枚举;再有就是狠狠给牛添点伙食,犁田打耙全靠这老伙计了。人们也养精蓄锐,该吃吃该喝喝,除了每天去田埂上转悠圈,看看稻子啥时能开镰,锤锤田埂可结实、水沟是否通畅,余下时间就三五成群聚在树阴下叨咕今年的收成。
不定哪天开始,我还在睡梦中就被母亲的反复叮咛吵醒,天还是漆黑麻乌的,“翠儿,锅刷好了,衣服搓过没清,煮一升米的粥……喂鸡……喂猪……我们割稻去了!”母亲一连串急促的声音,也无所谓我的应答。被这样叫喊过,不仅是我睡意全无,连鸡笼里的鸡啊,猪圈里的猪啊,都开始醒来。鸡们开始次第高歌,追逐打闹。猪呢,在圈里直叫唤,用长长的猪嘴不停拱打着圈门……哎哟,真困啊,我从床上挪到大门槛坐着,昏昏地迷糊一会儿,开始干活,这才反应过来“双抢”开始了,我也要跟着忙碌了。
不要说一日三餐,烧火做饭洗衣,还有成群的鸡、闹人的猪都归我打理,整日忙得像个小陀螺,可当看到大人们累得不行,我是没有一点怨言的,整天就想着咋能把地里单样的辣椒、茄子、西红柿、豆角,做得菜式多样化起来,好让大人们多吃点饭,熬过“双抢”。单是茄子,就琢磨做成好几样,今儿炒丝,明儿切丁,后天再蒸,很是上心。活儿越做越摸着窍门,锅台由高凳子换成了矮板凳,渐渐够着了,爬上爬下也比过去顺溜多了,灶膛里的火虽是着一把灭一把的,但灶上灶下交替着一边添柴一边炒菜也老练多了。而大人们从天不亮起床到天黑吃晚饭,一整天都在地里忙(大多数的早饭、中饭都是我送去地里吃),家里的活都任由我去弄,好也罢歹也罢,我说了算,想想也是极满足的。
屋前屋后,年纪相仿的结成伴,相邀着一块儿洗衣,一块儿去地里摘菜,然后一块儿找个阴凉的巷口择菜、切菜,互相切磋菜的做法,就是烧开水、喂猪、喂鸡也想约着一起回家做,看谁做得快做得好,房前屋后开心的喊闹和匆忙急促的脚步,让我们忽略了劳动的辛劳,有的就是竞赛的开心。
看着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稻田里,大人们戴着草帽一字排开,镰刀刷刷作响,直看见成片的稻子纷纷躺倒,被捆成稻把子,美滋滋在阳光下晒着。风迎面而来,漾着一层层金色的波浪,多惬意的劳动!我会趁送饭的当儿,大人放下镰刀吃饭之时,慌不迭地拿起镰刀去割,这才晓得不妙,单是那一撮稻棵握在手里就麻拉拉扎手,镰刀勾起稻棵时,右胳膊要用力往后拉劲,稍过一会儿,手也酸了、胳膊也麻了、腰也硬了……原来这活一点儿都不快活!多半时候,大人饭还没吃完,我就干不动了,慌着想扔镰刀,又不好意思。大人早就看出我的尴尬,把空饭桶往我手里一塞,吆喝一句:“回家吧,看从地里可能摘到菜瓜吃!”我趁势丢了镰刀,拎了饭桶去寻我的菜瓜吃了。有时大人们也故意迟疑让我一试,这才有了我学习不努力时教训的话:“不好好念书,一辈子就要在农村过苦日子,你想想自己可愿意!”农村父母是巴心巴肝盼望子女能通过学习跳出农门,适时让孩子尝点苦滋味,是为学习添动力的,是绝对不舍得让孩子来“双抢”的。
“双抢”的苦,都被大人们吃进心里,刻在他们的骨子里,铺就我们成长的路,四季轮回。只有一个时候,小孩也必须跟大人一起出去劳动,那就是暴雨天气。“七月的天,孩子的脸”,刚才还骄阳似火,大人们才翻了晒场上的稻、草,刚坐下吃午饭,太阳忽然就不见了,有时太阳还辣辣地照着,冷不丁,屋头就传来一声嚎叫:“雨来了!东边雨来了!”紧接着就是震天动地、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什么也不顾,扔下手里的饭碗,拔腿就跑。边跑边朝东边看天,只见黑云翻滚汹涌着,黑沉沉从屋顶后压下来,风没来由地狂刮起来,树啊,人啊,都被刮得斜斜的,灰啊,草啊,叶儿,都被刮得满天飞,天地间一片混沌,只看见灰蒙蒙中奔跑凌乱的身影。那一刻的场景应了一个“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