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在公交车上遇见一位卖麻汤的老大爷。身材瘦小,面容饱经风霜,手指异常粗壮,必是经年累月辛苦劳作的缘故。他头戴灰色毛线帽,身系藏蓝色围裙,脚穿黑色棉鞋,手扶着一个背篼,上盖一面小簸箕。起初,我并不清楚里面装着何物,旁边的乘客说:“老大爷是卖麻汤的,已经很多年了。”虽未曾亲眼目睹,但我似乎闻到了诱人的香气,那甜到心坎的滋味从记忆深处回溯,给舌头以错觉,不禁咽下口水。
先别说麻汤的甜,单是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便足以唤醒稀有的美好,比下课铃声更受欢迎。我立即停止手中的事,缠着爷爷:“买点麻汤吧,好久没吃了。”他一般不会爽快答应:“你不怕黏牙吗?”又拿作业、家务活、蛀牙之类的问题做挡箭牌。我逐一应对的同时软磨硬泡,三句话不离麻汤。爷爷终于松口:“那你以后要好好学习、手脚勤快噢。”我深刻领会了中心思想,连连点头,冲到院坝边,敞开嗓门高喊:“麻汤!”
这是一种不言自明的讯号。当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卖麻汤的人走进徐家湾,第二户庭院即是我家。他摘下背篼,我急不可待地凑拢看稀奇。左手拉开簸箕,右手伸进缝隙,抓起胜霜雪三分白、且散发一团醇香的麻汤,放到簸箕里。讲明价钱、问明两数(毕竟金贵,不可能论斤购买),一手执口宽而锋利、犹如小锄头的铁片,一手握小锤,瞄准位置,轻轻敲打。坚硬的麻汤被切出一小坨,他用微型杆秤称了重量,还拎到爷爷眼前展示:“看,秤尾望得很(量足)。”然后再分得更小,铲入巴掌大的小口袋。
趁付钱、找零的当儿,我拈起一片塞进嘴巴,闭目感受它从硬到软、浸润心府的过程。为了这短短的一刻,再漫长的等待都值得,再多的作业也甘之如饴,它能融化所有的不快乐,持续释放愉悦。稍一出神,发现上下牙齿已难舍难分。徐家湾的小伙伴闻声而至——拖着家长的手。各家多少要买些,才能堵住小馋猫的嘴。那个下午,在徐家湾荡漾的风变甜啰,孩子们脸上的笑容格外甜美。
渐渐的,清脆的叮当声、麻汤的芳香和卖家的身影不知被岁月的风吹到何处,不再出现于徐家湾。当年痴迷的小孩也长大成人,离开了山湾,他们尝到生活的诸般苦涩之后,心底会涌起它的味道吗?
少年时,麻汤是甜蜜的梦想。壮年时,麻汤是甜蜜的责任。年长时,麻汤是甜蜜的回望。漫漫人生炼就的麻汤,不同的年龄、际遇品尝有不同的况味与感触。时光白似雪,情愫甜如糖,在适当之时,给生命以恰如其分的哺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