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菜市场买菜,一眼就看见新鲜的竹笋,价格虽贵了点,但我还是挑了两个。“一只笋,一棵竹”,这是插队时村里人告诉我的。
那个年代,春来没啥新鲜东西可吃。每年惊蛰以后,与我们生产队一河之隔的竹园里,伴着惊雷初响,春雨滋润,一颗颗尖尖的竹笋破土而出。这是春天里的头一波春笋,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互相邀约,扛着锄头,挎着竹篮,过河挖笋。走进竹园,在适应了竹林间忽明忽幽的光线后,就会发现身边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一个个尖锥形、黄褐色的竹笋,顶着嫩黄的笋须,鲜活般主动跑入你的眼里。竹子的枝叶越是茂盛翠绿,周围笋子的质量越高。挖笋时,要将笋周围的土轻轻刨开,至笋根露出,举锄头对准其根部,兜底就是一下,接着锄柄往上用力一提,笋儿离土而起,不伤笋壳一丝一毫。笋挖出后,要将土填回,使得来年还能再长笋子。
挖笋也是有规矩的。挖笋时一定得注意,竹林稍空地方长出来的新笋不能挖,要保留下来,让它长成竹子,绝不能干杀鸡取卵的事。成材后的竹子,会被精心制作成竹椅、竹篮、竹席、竹筐、竹筒……也会简单加工成扁担、栅栏、晾衣杆等日用。春笋的食用方法很多,烧、炒、煮、煨、炖皆成佳肴。但我们更喜欢房东汪大妈给我们做的笋馅饼。笋丁和咸菜包进米粉面团里,然后轻轻压扁。铁锅里黄灿灿的菜籽油烧热后,一个个平铺进去,用文火两面煎黄,淋水盖锅焖一小会儿。起盖出锅时,软糯鲜香,撩拨着你的食欲,口水禁不住直流。
吃不完的笋子,可以制成笋干。把笋儿剁根,去皮,削干净,放大锅煮,煮好后捞出晾干,放进木板制成的木缸,层层摆放。摆放后,上面压上木板,木板上再放上一块大石头,利用杠杆原理,横压一根大木头,木头尾部挂上大石头,这叫榨笋。隔天再增加一块石头加压。压上一个月左右,趁大晴天,卸去石块木板,将压扁的笋儿搬出,置于大篾席上,在太阳底下暴晒,并及时翻面,直至晒干,笋干就算制成了。笋干易保存,吃起来又是另一种风味。想吃了,先用水泡开,炖汤最佳。
相比今人,古人不仅爱吃笋更爱赞美笋。李渔在《闲情偶寄》里把竹笋狠狠夸了一番:至鲜至美之物,蔬食中第一品。肥羊嫩豕,何足比肩?凡食物中不论荤素,皆当用作调和,菜中之笋与药中之甘草,同是必需之物,有此则诸味皆鲜,食笋而遗肉。就是说,有了竹笋,那肥香的猪肉羊肉牛肉都不入我的法眼,可见对竹笋的痴迷。喜笋爱笋甚至嗜笋的可不止李渔,唐代诗人李贺说:“箨落长竿削玉开,君看母笋是龙材。更容一夜抽千尺,别却池园数寸泥。”这位“诗鬼”爱写“秋坟鬼唱鲍家诗”这种诗句,难得写了这样一首咏竹笋的雅诗。
白居易呢,不仅说他爱吃笋,还写出了他的吃法:“置之炊甑中,与饭同时蒸。紫箨拆故锦,素肌劈新玉。每日逐加餐,经时不思肉。久为京洛客,此味常不足。”将竹笋与饭同时蒸,不知味道如何?还有苏东坡老先生,一生浮浮沉沉,可是他对生活的热望依然那么高,香糯红润东坡肉,日啖荔枝三百颗,先生会享受!然而当他初到黄州,发现绕山皆竹,马上吟出“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而后又在诗中写道:“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若要不瘦又不俗,每日笋烧肉。”在偏远流放中,心性淡然,还能觉出笋香扑鼻,真是不易!
再有,一生画竹,平日无竹不居的郑板桥有诗赞道:“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把“火腿鲜笋汤”列为荣宁两府的上品菜,等等。春天里除了春笋,还有荠菜、蚕豆、豌豆苗、香椿头……一波波时令美味上桌。在你咀嚼各种春味的时候,与其说是食用一种物植,不如说是在品尝不同的生活方式,实在也是养心怡性,体味人生的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