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宋诗选注》说梅尧臣诗,有一节很有趣。在给诗人的介绍简评中,说梅尧臣为反对脱离现实,注重形式,讲究华丽辞藻的“西昆体”,主张“平淡”。“不过他‘平’得常常没有劲,‘淡’得往往没有味。”不仅如此,为了矫正华而不实、大而无当的风气,梅尧臣“就每每一本正经地用些笨重干燥不很像诗的词句来写琐碎丑恶不大入诗的事物,例如聚餐后害霍乱、上茅房看见粪蛆、喝了茶肚子里打咕噜之类”。
接下来,钱锺书继续举例,说梅尧臣写过一首涉及“喷嚏”的《愿嚏》诗,接下便对“喷嚏”做了一点小小梳理。“自从《诗经》‘邶风’里‘终风’的‘愿言则嚏’,打喷嚏也算是入诗的事物了,尤其因为郑玄在笺注里采取了民间的传说,把这个冷热不调的生理反应说成离别相思的心理感应。”此后,诗人有写自己打喷嚏而说别人在想念的。钱锺书在注释中举出苏轼《元日过丹阳》中:“白发苍颜谁肯记,晓来频嚏为何人?”两句;还举出黄庭坚一首诗中“举觞遥酌我,发嚏知见颂。”两句为证。还有些人,说自己不打喷嚏因而埋怨他人不想念的。钱锺书举出辛弃疾词句为证:“因甚无个‘阿鹊’地,没工夫说里。”“阿鹊”当为打喷嚏的仿音。
终于,钱锺书落到梅尧臣身上。梅尧臣的诗句中有“我今斋寝泰坛外,侘傺愿嚏朱颜妻。”钱锺书批评说:“但是‘朱颜’和‘嚏’这两个形象配合一起,无意中变为滑稽,冲散了抒情诗的气味。”意犹未尽,钱锺书又加了两个例子作为补充。一为萧东夫的“齐天乐”中句子:“甚怕见灯昏,梦游间阻,怨煞娇痴,绿窗还嚏否?”一是《牡丹亭》中“柳梦梅所谓‘叫得你喷嚏像天花唾’……”
当然,说了一大堆“喷嚏”,钱锺书结语认为:“这类不自觉的滑稽正是梅尧臣改革诗体所付的一部分代价。”可是,要说钱锺书写这节“喷嚏”文字,不是一时技痒,抓住有趣题目随性生发,吾不信也。
□ 杨建民 据《人民政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