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来吃去,还是家里饭好吃。家无常理,家常饭是常理,好吃,耐吃,不厌倦。
小时对隔锅饭喜欢,隔锅饭香,图的是个新鲜劲。村子里的人,都爱端着锅“闹门”,一碗饭堆得老高,上面挑着些菜,走东家串西家,边走边吃,碰到隔壁邻居家正在用餐,有好吃的,不重样的,不用客气,挟上一筷头,顺汤顺水,算是隔锅饭了。用餐是个大词,太正规,村里人不用,说吃饭也不过瘾,“扫饭”“劈饭”有些杀气,叫武吃,不存在慢嚼细咽。村里人多是大肚汉,吃三碗米饭,正常,又有新词了,叫“扛”了三碗饭,这形象,碗大,饭多,得“扛”在肩上吃。
民以食为天,缺油少盐,饭量大,扛个三海碗米饭,轻轻松松的。如此,就有了不够吃的事,一年的粮,大半年吃完了。
大锅饭、小锅粥,味好得很,菜不讲究,有点咸味就行。菜也是有的,青菜、萝卜、辣椒、茄子、南瓜、冬瓜、瓠子、苋菜,冬瓜也是汤、南瓜也是汤,瓠子、葫芦都是汤,汤汤水水的不经饿,还是硬得像枪子样的米饭好。中意的还是咸鸭、咸鱼、咸鸡、咸鹅,下饭且香。一块咸菜,从上场吃到下场,三碗饭就下去,最后连骨头也嚼碎吃下去。咸菜落个死咸,不咸伤菜,咸菜不多得,吃一块少一块。
咸鱼更少,有咸鱼不吃蒸蛋,咸鱼不能埋在碗底下吃,对咸鱼赋予了极高期望值。往往因为这期望,一年吃不上一两次。我七岁时,放了一群鹅,十二只,从春天到冬天,大了,肥了,要宰杀,我一万个不答应,最终还是没经受住咸鹅的诱惑。杀了、腌了,挂了一串,过了个肥年,很长一段时间,隔三差五,家常饭的碗里,有了咸鹅刻骨的香味。
村里的饭标准的家常饭,“闹门”子挟来的饭菜也是家常饭。一村子人家,七算八算,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锅饭还没凉。二标是吃隔锅饭长大的,他生下时母亲没奶汁,恰好邻家大钗妈奶孩子,邻帮邻,大钗妈的一个奶头就哄了两个孩子。二标抢奶,倒把大钗妈的孩子挤到了一边,大钗妈心疼自己的孩子,但还是笑了笑:隔锅饭香。二标长大有出息,万分感激大钗妈,大钗妈妈不受这感激,一句话顶了回去:家常饭,有啥可感激头。好一个家常饭。家常饭揣在老母亲的怀里。
白菜豆腐保平安,家常饭也就是白菜豆腐而已,清清爽爽。
有个故事,村里老人说的。黄塾私教书,到学生家走访,家长客气,问客杀鸡,问黄老师要吃什么?黄塾私答:白菜豆腐而已。家长犯愁,白菜豆腐知道,而已是什么玩意。黄塾私浅笑:家常饭也。家常饭,平常的饭,平常有真味。
现在的日子好过了,下酒店、吃烧烤、点外卖,吃尽了花样,也吃败、吃坏了胃口。回过头来,还是家常饭好吃,香,可口。是种回归吧。我以为是的。一家人围桌而坐,几样小菜,白菜萝卜、青椒肉丝、酱蒸豆腐、小葱蒸蛋,说说笑笑,胃口大开,吃的是家常饭,也是亲情,极好的事。我每天一下班,就往家奔,有大诱惑存续,家常饭而已。我对应酬越来越厌倦,七荤八素的东西不差,怎么也比不上家里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