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大戏院”是我小时候听得最熟悉的名字。只要妈妈去那里演出,我就会时不时地赖着跟去看戏。
那时我觉得江淮大戏院是个非常神奇的地方:妈妈会经常在后台忽然不见行踪,过了一会儿又会以我完全陌生的面目出现在面前:有时是仙女,有时是农村大娘,有时是头戴官帽的状元,也有的时候是英武的女豪杰。那时我只有几岁,还不会透过五彩缤纷的浓妆来认人,只能从她和我打招呼时的熟悉的声音确认这是自己的妈妈。记得一天下午跟着妈妈赶去江淮大戏院演出。进了后台妈妈就又不见了,我就乖乖地等在化妆间的门口一动不动。好一会儿,一位老大娘出来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两块香草饼干。因为妈妈平时总教我不能拿别人东西吃,我就没伸手。老大娘爽朗地哈哈笑了起来:“儿子啊,我是你妈妈啊!拿着吃吧。”这时我才认出来面前站着的是妈妈。她把自己垫饥的一点食物让给了我。
那时戏院时常发生一些设备事故。有一次正在演出《党的女儿》,舞台上方的面光灯突然爆炸。一声巨响吓了我一跳,我看见碎玻璃夹杂着火花纷纷坠落,险些儿砸中前排的观众和台上的演员。当时正演到李玉梅和几位姐妹宣誓入党的情节,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爆响和坠落的火星,扮演主角李玉梅的妈妈神态自若,十分镇定地带着两位演员按照剧情一路演下去。转场时观众席爆发出长时间热烈的掌声。坐在一楼后排看戏的我,也不禁跟着一道鼓起掌来。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移植的新戏《丰收之后》来不及作曲,又要赶着向国庆献礼演出的节骨眼儿上,妈妈不仅主动请缨跨行当出演主角农村老大娘,还打出第一部安庆方言话剧的海报,破天荒地尝试了一次在没有音乐没有伴奏的情况下,完全用安庆土话对话道白的方式演出的话剧。合肥的九月天是秋老虎。那时的剧院还没有空调,就在全体观众经久不息地起立鼓掌时,我从边幕看着向观众反复鞠躬致谢的妈妈,虽然身穿隔汗的竹背心,但她还是被聚光灯烤得背上的粗布褂子汗湿了一大片。
妈妈最后一轮在江淮大戏院的演出剧目是《江姐》。妈妈在塑造剧中人物江姐时显得分外投入和认真,也许是她对剧中的人物有了新的理解和共鸣。当演出接近剧终时,妈妈站在红岩之上青松之前,面对死亡,坚强不屈的造型,是深深刻在我心里的她最后的舞台艺术形象。
阔别32年之后,今年清明,我又一次站在了江淮大戏院面前,面对着掩映在绿树浓荫中人流稀疏的江淮大戏院,心中不免一丝惆怅:这座历史悠久,当年贵为合肥地标的建筑,如果能够延续保留,那将会给子孙后代留下多少故事啊。
□ 王小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