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庆 董本良
父亲节的时候,莫名回忆起和父亲相处的几个“”。
三年前的正月,父亲突然吞咽困难,到县医院检查出了食道癌。善良的医生悄悄对我说:回家吧,莫落得人财两空。我还是执意将父亲接到我的工作地,一是家门口有三甲医院方便就医,二来诠释下“养儿防老”的俚语。
医生根据影像资料和其他数据,说也只能开些消炎药和营养药:上午挂水、下午休息。 如此一周下来,父亲说什么也不干了,一定要回家。我知道他是怕我耽误工作,我也只好答应着。第二天我拉着他到火车站、公园、景区转转。他步履蹒跚配合着我们安排他自觉不多的旅程,傍晚回到家我忽然想起妹妹的嘱咐:给父亲照相。急忙拿起相机,镜头里的父亲憔悴自不必说,而且胡须零乱,我找来剃须刀给他。不知道其时他的手已不听使唤,像个害羞的孩子急得脸犯红,我连忙接过剃刀,给胡须部位再涂上皂沫,努力仔细、轻巧、均匀给他刮藏在皱褶里的胡须——这张沧桑的脸如此近地靠在我的手掌里:苍黄、倦怠,那年轻时的红润、孔武呢?想着以往手就更慢,足足用了五分钟,而这时,傍晚的夕阳斜照着门廊,他就靠在墙上的霞光里,忧郁地望着远方,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他完成了拍照——
“快回来,你爹发病住院了,不听医生的话,又要回家。”母亲在电话里催促道。我火急火燎地赶到老家的医院,正碰上他又在和母亲、医生发脾气。我劝慰着,他勉强答应再住两天院,把开的药用完。“快,把棉球摁住,五分钟。”护士抽出父亲手臂上的针头向我说道。我急忙摁着棉球,这五分钟里,我觉得父亲的脉搏是如此的微弱、缓慢,就像风筝的细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一阵风吹断!
吃饭咯——母亲呼唤着我们兄弟,我出了父亲的房门问母亲:父亲吃什么呢?只能喝点汤!母亲应着。我转身又走回父亲的房门,从门缝里看见:他匆匆将饼干丢进嘴里,上下颚急迫地咬合咀嚼又小心地吞咽着,颈脖子努力上抬、下压,倏地“哇——”全部吐到痰盂里,他慢慢抬起头手抹着泪水,脸上写满无奈——他的食欲被母亲的一声轻呼唤醒,却又被病痛的食道无情地击碎扑灭。我目睹了这过程,心被看不见的手提起来晃荡着、痉挛着,我进去拍他的后背,他又像犯错的学生,脸上讪讪地——“在你家的时候,来看我的,是什么人呢?”他突然发问,似乎要吐出久堵心头之语。“多年来往的好朋友啊!”我答。“你是吃公家饭的人,不义之财不能收,要做堂堂正正的人。”父亲喘着气这样告诫我。从门外窥视到简短交流的五分钟里,我彻底了解到病入膏肓父亲之顽强、拍照时之担忧,这几句家常话虽朴素却温暖,虽平常却更警醒,这几年常在我心头萦绕。
最终在发病七个月后,父亲离我们而去。那年轻时有着八块胸腹肌的父亲,身体被疾病折磨得像个未发育的孩童。
我少时和父亲相处并不多,觉得他经年累月有着干不完的活,从没有空闲陪我们兄弟做点娱乐性的活动,更没有坐在父亲肩头的感受。现在明白:一日三餐尚不能持,温情何以能够?或许这些亲昵被当时农村贫瘠的生活排挤掉。曾经我对父亲的嗜酒也颇有怨言,一段时间还疏远过他,但和他最后时日相处的几个五分钟能补赎我的愧疚么?我自问无法面对这个问题。
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