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夜宿山林,山外有山,林外有林,月色不好,昏昏地泛着浅黄,兀自发现,纱窗上两粒萤火,从窗棂间吹进来,幽幽的有深意。萤火敲窗,声若耳语。这夜我久久难以入眠,等到萤火熄了,一地的鸟鸣又沸腾了。采风青阳,又有了入住山林的机会。下榻的地方为九华山莲花峰生态园,周边景色喧哗,却是一极雅静的地方。
中午入住,阳光正艳,成片的绿树将浓荫洒在不高而秀气的徽派建筑上,炎热顿时去了几分。小楼依山势而建,连绵成一片,便有了独特的跌宕和婉约。陷落山中,和山景合一,精致得生出了岚气,当然是山岚之气。有竹层层叠叠,就拥在窗前,绿竹有香,吹送得窗帘踉跄。晚间,竟是无月,我临窗而立,山声扑来,“依依咿咿”,奇妙得粘黏皮肤,似是要把我的皮肤换上一层。
山有皮肤吗?我暗地发问。是该有的,万物有灵性,人活一张脸,树长一层皮,山若无肤色,山不就枯朽了。山的皮肤不就是山岚山气山情山韵吗?九朵莲花盛开的九华山,缺少这些?
由着山声为我换肤。曼妙的心跳随山声的走向逸动,款款的纠葛悲悯。九华山为佛家圣地,我不信佛,多些悲悯情怀,不好吗?迎接山声,敞开胸怀为要。在我的心中,野性的山林最美、最有气场。下午登高,高得入云,我傻问同行者,周边的山可有人迹从没到达的山峦。回答为肯定。我心中蓦地释然,群山收藏的秘密,终是没有被全部发现。多好的事情呀,有秘密就有想法,有想法就产生梦想,梦想可是最为绚丽的花朵哦。九子岩景区,一枫一榆都有一千三百年的树龄,它们老而成景,稳稳把定落坐山岙,四面是山还是山。一千三百年前,枫榆也仅是粒种子,它们所经历的日月星辰,风霜雷电,谁能猜得透?
我独坐枫榆之间听风,猛地一惊,它们不也夜宿山林?只是秀于山林而已。翻阅山图,枫榆距我下榻处不远,想来传送过来的山声和它们有点关系。不免有些孤寂,山林制造的静,静得干净。荒野低吟,而这低吟是由静组建的。常想,什么都可荒了,就是心荒不得,长些青青草也好,否则乱花开了,种子就繁杂了。拉开窗帘,却见竹在黑夜中娑娜,几乎就要擦拭窗户。
我以为竹海中是该搭建舞台的,让山中的草班子轮留上台,或飞鸟或昆虫或小兽,让它们夜光的眼睛当射灯,摩擦的翅膀作音响。夜是它们的世界,它们有权力孟浪一把。能作一次导演多好,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许多年里,我就以为我的前生是个山里人,或者就是株山草。这几天走山路进峡谷,我不止一次,被一株株不知名的山草绊住脚步,我俯身和它们打招唤,就没有一次遭到拒绝的。山草多姿,它们的肢体语言丰富。夜山林中的山草如何?我草般的命运问候了。今晚我能入眠吗?我问奔亮而来,蘸着灯光,在窗户玻璃上舞蹈的虫子,红虫、青虫、黄虫、绿虫。虫们集体回答:一梦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