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以你为希冀,便看见漫天的星辰。我溯岁月而上,重又拥衾那缕隽永而悠长的回忆。
——题记
是你,老师,你让我不再稚拙。
“坐好了,腰挺直!”
不大的书房里,倏地漾起一阵略沙哑的声音。我一惊,慌忙扬起小脸,恰撞上你严厉的眼神。那对苍老的眸子紧紧地锁着我,叫我有点透不过气儿来。我赶紧调整坐姿,把背挺得直直的,活像株刚破土不久的笋芽儿。
那年我十岁,字迹歪歪扭扭,远远看去,活像一团在白纸上蠕动的黑泥鳅。妈妈实在是看不下去,便请人教我习字。老师是个老先生,六十多岁,满头华发,又高又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头还摇着一把蒲扇。
七月的热浪席卷絮云,仿佛将它蒸融了一般。梨花木雕的写字台上,整整齐齐地铺着几本字帖。闷燥的室内,你一笔一画地教我习字。十岁的我,生性好动,顽皮得像只猴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在公园里自由自在地玩耍,哪里有心思坐在那里老老实实地练字?我趴在桌上,手中握着笔,心儿却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看好了……”你把着我的手,不紧不慢地说,“先一顿,向右舒展,再往回一收,这就是‘一’……”你用你温热的大手,把着我稚拙的小手,缓缓盖去描红纸上的红印。那手,虽枯瘦而黑皱,如一栋日久而剥落的老墙;但那细细密密的皱纹,却也如起伏的浪潮,里头似是藏满了数不尽的知识和智慧。
只可惜,我那时年幼稚拙,哪里能体会得到你的苦心与关切?远处嬉闹的公园,对我有太大的诱惑。我知道,邻家几个小伙伴一定早就到了,她们在玩什么呢?是荡秋千,还是捉迷藏?我仿佛听见她们快活的笑声,那笑声一下下撞击着我,急得我浑身难受。我实在没办法静下心来一板一眼地练字,便可怜巴巴地拽动你的衣角:“老师,我想出去玩,一会儿就回来……”话音未落,你便厉声喝道:“不行!先把今天要练的字练好再说!”无奈之下,我只好作罢,捡起笔乖乖地练起字来。可不一会儿,我便又按捺不住了,像怀中揣了一只兔子一般浮躁不安,字迹越来越潦草,后背也弓得像只熟透的大虾。
“错了!”
又是一声呵斥,吓得我手中的笔“啪”地掉落在桌子上。抬头怯怯地一望,你怒目圆睁,那一双眼眸中,道尽了你心中不满与呵责。你拿起我手写的“一”,厉声斥道:“你瞧瞧,这都写的是个什么东西?你这是什么态度?再看看你的坐姿,我告诉你多少次了,腰挺直,背莫弯,你倒好,给我忘了个精光!”我羞愧极了,脸红得像削了皮的心里美萝卜。你顿了顿,声音稍微放缓了些,又道:“你自个儿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写字也好,做事也罢,求的是什么?是大大方方、规规矩矩,认真干事、踏实做人,别成天缩头缩脑的,叫人笑话没志气!”
言罢,你叹了口气,说:“练字吧。心要静下来。”我挺直背,铺好纸,构思着如何下笔。不想那字竟标致多了,笔画间,处处透着一股认真劲儿。吸饱了墨的钢笔抓在手中,沉甸甸的;我的心里,也沉甸甸的。
不经意间,一抹阳光翻身跃过窗扉,落在你灰白的发际,像一捧随风飘扬的金色丝线。我望向你,望向那双苍老却依然清澈的眼眸,看到了你拿着我手写的那个“一”,霎那间,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何为“一”?“一”是境界,是品格,是修养;是“一去二三里”的童真与稚气,是从一而终,矢志不渝的傲然骨气;是少女告别稚拙走向成熟、回首心路历程时脸上绽放的明媚笑靥……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再回首,已是经年。你却仍在我心底悄然绽放,芬芳远溢。
一缕光从你的发间穿过,落到了我的脸上,点亮了我的眼睛。窗外,阳光熹微,长风流淌。蓦然回首,那个夏日,是你,让我不再稚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