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生活在小镇上,处于城市与乡村边缘,有城市的味道,也有乡村的风俗,都有知晓,却又不够淋漓尽致。比如煮饭烧茶的燃料,不是城市里的液化气,也不是乡村的稻草,大多用酒厂酿酒的废料酒壳,这是小镇人家必不可少的东西。
我们俗称的酒壳是酒厂生产白酒过程中,将稻子脱壳后的大糠与大米搅和一起蒸煮,然后放到酒池里发酵,再蒸煮酿酒后的废料。小镇上燃料紧缺,煤球要凭票且价格贵,稻草是乡村的产物且占地面积大,也要花钱买。酒壳就成为小镇人当燃料的香饽饽,当然也是要花钱的。买酒壳要早早预约,还要看天气,大多选择晴天,阴雨天里潮湿的酒壳会闷烂。父亲是老师,为了生计,他不顾斯文,也会借来板车和麻袋,带着我们去拉酒壳,常常弓着腰,埋下头,拉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肩膀被绳索还勒出一道道血痕,我们心疼着,在后面拼命用稚嫩的小手推着车。
晒酒壳是功夫活,也很劳累。买回家的酒壳要趁晴好天气,一天晒干,收藏待用。晒酒壳如同庄稼人晒稻子,先找一块宽阔平整的地方,将几板车还冒着热气的酒壳,用铁锹或者木掀卸下,均匀地摊开,在太阳下暴晒。为了减轻父母亲的劳作,我们姐弟主动承担起翻晒的任务,冒着夏天炎热的太阳,肩搭毛巾,手持木掀,勤快地来回穿梭,往往一个轮回下来,酒壳上面的一层又被晒干,我们轮流着在热辣辣的太阳下抓紧翻晒。热了,就近找一棵树下阴凉,渴了,从家里带来的水壶里就一口水。有次,有个骑着自行车,后座驮着冰棒箱的人,在我们身边停下来,故意大声吆喝:“卖冰棍,卖冰棍。”我和姐姐都用手摸摸口袋,又相互看了一眼,然后把钱掏出来凑到一起,都没买成一根冰棍,我们对视一笑。那时无畏炎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在当天晒干。也期望父母夸赞能干事,得到夸赞心里感到很荣耀。
酒壳当燃料,酒壳灰还能当猪饲料卖钱。傍晚时分,晒干的酒壳,被我们堆到一起,从家里拿来小细筛,一簸箕一簸箕地筛,把大糠头上的稻嘴子和烂在酒壳里的米渣筛下来,放到袋子里,等候人家上门收购。收购的人在小镇上一转,就知道什么时候来,一般当天就能卖掉。他们大多都是乡下人,操着浓厚的方言,至今还记得:“大姐(子),你家(咖)可有酒(旧)壳灰卖。”筛完了酒壳,我们满头满脸都是灰,连鼻孔都呛的漆黑。晚上,我们已经累的筋疲力尽。
邻家人晒酒壳还晒出一段佳话。不远处的两户人家,由于孩子在一起玩耍闹了一些矛盾,从此不相往来。有一次,两家都在晒酒壳,傍晚,黑云翻滚,大风骤起,一场暴雨即将来临。李姓人家人多,扫的扫,推的推,装的装,几分钟就把酒壳收拾停当。张姓人家人少,一大片摊在地下的酒壳,眼看就要泡汤,李姓家长见状,手一挥:“侠们,都来帮他家收。”四五口子人一起上,三下五除二,几分钟就将酒壳装进麻袋,送到屋檐下,暴雨像竹竿般倒下来,张家人感激不尽,此后,两家和好如初,后来还成了儿女亲家。
如今,小镇上的酒厂早已破产拆除,过去晒酒壳的经历和辛苦,只能当做儿时的记忆,或隐或现于脑中,在幸福生活里比对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