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父亲突然失去了以往对土地的热情,我想他向往的也许不仅仅是乡土生活,而是和母亲一起的宁静与安详。父母都来自农村,对土地一直有割舍不下的深情。反倒是这个生活了40年的城市,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一直无法完全融入。父亲为人本分、不擅言辞,退休以后,和以往同事们疏于联系,加上搬了新家,老邻居们也断了来往。
前些年,父亲有时会说,等我退休了,我就下乡去,家里还有你爷爷留下的祖屋,我和你妈种点地、养几个鸡下蛋,多好。之后没多久,母亲检查出了恶性肿瘤,之后的两年里,他们的生活就是一直在家与医院之间奔波,母亲几乎每月都要住院化疗。父亲由于听力不好让他对与人交往常抱有抵触,我想,不擅与人交流的他要经常与医保办、主治医生和护士们打交道,算是一种煎熬。
前年他居然偶遇了两个少年时的同学,他乡遇故交,见面分外亲热。他的这两个同学在离家不远的荒地上辟出了一小块田,每日里种菜锄草,享受田园之乐。父亲很愉快地加入他们,一起开始劳作。母亲精神好的时候也常常去帮忙。小小的一块土地,被他们充分利用起来,隔成一陇陇的,种了青菜、大豆、红芋、丝瓜等四季豆蔬,还栽上了一藤葫芦。地薄桑麻瘦,早苗多间草,收成非常差,结出的红薯比小孩手腕粗不了多少,丝瓜是二十多根才够炒一盘菜,可是大家都乐此不疲。
种地不是一件轻松的活,犁田挖土、锄草、担水、施肥,几个老人常常要忙上大半天的时光,父亲每每带回收获的一些蔬菜,总会骄傲地说,这可是无公害的绿色食品呢。母亲把吃不完的豆角腌制起来,洗净的豆角一根根塞进色拉油的空桶,浸入盐水,隔上月把,腌透了就好吃了。油桶肚大口小,父亲专门用铁丝拧了一个钩子抓豆角,咸豆角切碎用大蒜末炒了很香,母亲化疗时没有胃口就吃这个下饭。菜园子里还养了一只小狗。原本是一只流浪狗在地里扎下窝,生了三只小狗。后来大狗找食被车撞死,两只小的让人趁夜捉走,只留下最后一只小狗。父亲说,肯定是叫人逮去做狗肉锅仔了,这只小的要不是胆子小躲起来也就没命了。父亲和他同学每天都带家中的剩饭菜去喂小狗。
城市大建设的时候,土地给推平了,小狗也不见了。父亲他们有一阵很难过,我安慰他,等开春了,你们下乡去住,好好种地。可是母亲终于没有等到春天到来,那年正月里她去世了。后来,父亲的两个老同学又重新找到了一小块土地,整理劳作起来,邀请父亲一起,可父亲一直也没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