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脱弦而出的速度,大约在每秒50米,折合为时速180公里,在今天中国的高铁中,复兴号时速350公里,和谐号300公里,已远远超过了箭的速度。
如果还原古人的“春运”,我们会发现,正是在古人慢悠悠的回乡路途中,沉甸甸的乡愁积攒而成的年味,才如此刻骨铭心。 □据新华每日电讯
五百多年前,一个宜兴人从京城回乡过年,足足走了差不多一个月:1498年,大明王朝弘治十一年,这年腊月,成功请辞告老还乡的一代贤相徐溥,终于踏上了回乡之路。从腊月初启程,腊月二十七,才回到家里。后来他给同僚李东阳写信感叹说:这一路折腾得啊,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这一年,徐溥已经71岁了。
在徐溥那个年代,从北京到宜兴,最佳路线是乘船走京杭大运河。徐溥当过“四朝宰相”,回乡路上享受的待遇不一样,仍然累成这个样子,可见其他归乡人在漫漫长路上遭遇的劳苦了。
或许,今天春运路上还有朋友对“堵车”“抢票”发慨叹,但是放在古代,那才真叫难。一部古今春运史,背后是中国交通变迁史。
可以说,古代交通状况,决定了古代春运的半径、规模与质量。
中国古代交通的大发展,是从秦朝开始的,到汉朝又达到一个新的高峰。秦朝对中国交通的意义,在于秦始皇推出的“车同轨”。著名学者白寿彝在《中国交通史》一书中写道:“‘车同轨’,实在充分表现了秦汉交通之大一统的新精神。它在字面上,虽只是要各处车辙的度数相等,各轮间的距离划一;实际上,也告诉了我们:这时的车辆已可畅行中国各处,这时的交通情形已需要车辙和车轮度数的划一了;如果车辙和车轮的度数不能划一,一辆车子便不能畅行各处,便不能适应这个时代的需要了。”
秦汉之前,交通是很落后的。秦统一六国之后,将发展交通作为国家行政的主要任务之一,陆路交通得以快速发展,除了在全国范围内推行“车同轨”制度外,他还修建了以咸阳为中心,东至燕齐,南至吴楚,西达临洮,北达河塞,全程共八千九百多公里的“驰道”。
“驰道”,算是当时的高速公路了。《中国交通史》上说,驰道所采的路线,都是按最近的距离规定的,没有什么迂回曲折的地方,所以又叫“道”。驰道的建设,是“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驰道路线之长,宽度之阔,取道之近,建筑之坚实侈丽,“真是一个前古无匹的大工程”。试想想,如果在孔子的时代有了驰道,他老人家周游列国的时间,也不会有14年之漫长了。
汉代交通又达到一个新高度,褒斜道连通了长安与巴蜀,夜郎道延伸到云贵高原的莽莽群山之中。最有名的,当属连通西域的丝绸之路的开拓。这条路,让汉朝时代中国人的世界观焕然一新。
从中国历史的规律来看,大一统时代,交通就能获得长足进步:隋唐时,运河建设卓有成效,形成了四通八达的水运网,唐代还修建了石门道,将川滇和中原连接起来;宋元明清时期,交通建设也越来越多样化,陆海交通均获得长足发展,比如有堪称伟大的“郑和下西洋”,到了清朝,丝绸之路上的茶叶贸易,也依托当时先进的交通,鼎盛一时。
但是,从一个大的时间跨度来观察中国古代的交通,人在路上,始终是艰难的。到了晚清,错过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中国,在引进铁路、轮船和汽车之前,道路状况与交通方式,千年来并无质的飞跃。“行路难”,始终是不变的主题,当时漂在外地的人,要想回乡过年,往往需要提前一两个月动身,才能赶得上在迎接新岁的爆竹声中,回到温暖的家。
古代没有相机,当时的交通工具究竟如何?好在,还有古画流传于世。以宋朝为例,从传世的宋画看,如《清明上河图》《溪山行旅图》《盘车图》《雪溪行旅图》等,大多是牛车,也有少量驴车。有人研究过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全卷共有八百一十四人,九十余匹动物,十三辆车,二十九艘船,八顶轿子。车、船、轿子,就是当时的主要交通工具。值得一提的是,宋朝人骑马或者乘坐马车的不多,主要原因是:“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和西夏崛起后,中原失去了战马的主要来源,因此严重缺马,需要耗费巨资向周边买马,有钱人才养得起马,普通人家,一般骑驴,当时京师开封还有专门出租驴子的商铺,相当于今天的出租车公司。能够出租马的,就等同于今天的豪华专车服务了。
在宋朝,春节已经是非常重要的节日了,著名的《东京梦华录》一书,就记载过当时春节前开封城外拥堵不堪的情景。当时的车,有“太平车”“平头车”“串车”,太平车是大车,连成一排,用二十多头驴或骡子来拉,也有用六七头牛来拉的,堪称古代的大型平板货车了。名画《雪溪行旅图》中,还出了三辆三牛厢车,以三牛牵引,双层车厢,上层低而宽,是卧铺,下层高而窄,是车厢,整个车子呈拱形。从画中可以看出,最前边的那辆车有人正从下层向上层爬去,第二辆车门大开,车上层有人裹被而卧,下层一人闲坐。最后边的车上下层皆闭门,可能是行李车。这幅画描述的是雪中赶路,可以称之为“大宋春运图”了。
从古人记载来看,除官员有公家配给外,民间无论租赁车还是轿子,都有明码标价,如果没钱,就只能靠两条腿了。
当然,古代等级森严,对于乘坐什么规格的车、几人抬的轿子,都有明确规定,一旦超标,就可能给弄个“僭越之罪”,土豪们再有钱,明里也不敢乱来。历史记载的皇帝之外最奢华的一次出行,是明神宗万历六年(1578年4月),首辅张居正离京回湖北江陵老家。当时他乘坐的是前八后八左八右八的32人抬巨无霸大轿子,这个轿子大到什么程度,像个小阁楼,里面分卧室及客室,还有小僮两名在内伺候。地方官员为了让这台巨无霸顺利通行,增派民夫,拓展路面,动用工匠,加宽桥梁,忙得不亦乐乎。
当时张居正权倾天下,这次回乡,拉风得很,但无论是高调秀恩爱,还是高调秀权势,都没好下场。张居正死后,遭受清算,这顶巨无霸大轿子,成了一大罪状。
南宋诗人陆游写有中国古代第一本长篇游记《入蜀记》,当时他由山阴(今浙江绍兴)赴任夔州(今重庆奉节一带)当通判(知州的佐理官),乘船由大运河转长江水路前往,经今浙、苏、皖、赣、鄂、渝六省市,历时160天才到。
如果走陆路,要花更长时间,毕竟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在陆游那个时代的交通条件下,行速相当缓慢。史载,当时“马日行七十里,驴及步人日行五十里,车三十里”。以北宋为背景的《水浒传》,林冲被打了一顿棍子、脸上刺上字,给发配沧州,书上写道:“第一日走了‘三十里多路’”,再走了三两日,投宿村中小店,被董超、薛霸两个坏蛋蓄意用开水给他洗脚,脚底起了大血泡,翌日更走不动,然后在野猪林动手。可见当时林冲戴枷而行,身上又有伤,也只能每天走30多里路。
遥想当年,一个四川人在京城(无论是开封还是北京)为官,要想回乡过年,是何等漫长的旅程!
名山大川,是旅游好去处,却是回家的最大阻碍。在今天,从湖南衡阳到武汉,高铁一个多小时可达,但就在三百多年前,晚明衡阳的王船山到武汉参加乡试,回家途中,差点葬身鱼腹——当时湖南到湖北,需过洞庭湖,王船山乘坐的船,过城陵矶港时,忽然狂风大作,帆船撞上礁石,散了架。
清朝雍正以前,湖南还是湖广省的一部分,省会在武昌,考举人的考场即“闱场”设在武昌,湖南的秀才要赶考,必须渡过八百里洞庭湖。毛泽东的岳父、湖南著名学者杨昌济曾回忆,他的外祖父向肇昆,就是因为陪伴两个弟弟去武昌赴考,途中过洞庭时遇大风浪惊吓得心脏病发作而去世的……可以说,一湖洞庭水,断了无数学子“闱场”梦。一直到雍正元年,南北分闱,在长沙设立考场,从此湖南进入人才辈出的时代。
古代的春运人群,远不如今天规模之大。孔子说过,“父母在,不远游”,当时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基本上都被禁锢在土地上,很少有远游的机会,远游在外,然后春节有条件回家的,基本上是这么几类人:官员、考生、商人、手工艺人。
宋朝春节放假是这么规定的:“假七日,休务五日”,这里的“假”是指在京的官员免予朝参,就是皇帝不上朝了,“休务”是指各级官署停止办公。对于家乡远离京城的官员来说,这一点点假期,无疑是回不了家了,官员回家,基本上都上请探亲假,给假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当然,除去路程。
其实古代官员能够请假回去过年的,并不多,因为皇帝要请大臣们一起过年。《辽宋西夏金社会生活史》写道:宋朝的春节,朝廷准许京城百姓“关朴”(主要是赌博)三天。大家都穿上新衣服,到街上去逛。朝廷则举行正旦(大年初一)“大朝会”,皇帝端坐大庆殿,四名魁伟武士站在殿角,称“镇殿将军”。殿庭列仪仗队,百官都穿朝服冠冕,各州进奏官手持土特产,各路举人解元也穿青边白袍、戴二梁冠立班,外国使臣,也随班入殿祝贺。朝贺毕,皇帝赐宴。宫城外,已结扎起山棚(灯山),百官退朝时山棚灯火辉煌,金碧相射……
如此看来,在古代,多数家在外地的官员,是很难回家过年的:路途遥远、花费颇巨、难以请假、皇帝要陪……
唐朝诗人戴叔伦有一首《除夜宿石头驿》,写尽了不能回家过年的哀怨:“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当时戴诗人任抚州(今属江西)刺史,他家在金坛(今属江苏)。抚州到金坛,哪有万里?但是对一个春节不能回家的人来说,“万里”,指的是心理距离。(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