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郭刚举的认识,是从误读中一路走来。
最早从季永老弟那里听到刚举的名字,说他印章刻得好,堪称80后的年轻才俊。尽管季永如是说,我还是做了少年老成的猜想。我有个思维定势,篆刻以篆书为基础,而且言必秦汉,立时把人带入恍若隔世的远古时代;至于谈及治印功力深厚,也让人即刻想到西泠八杖那样的蹒跚老者。没有料到,刚举年纪轻轻不说,还长了一张天真烂漫的娃娃脸,很难与那些饱经沧桑的刊印先生联系到一起。
初识刚举之后,我又知道他是砀山人,非常热情坦率的北方汉子,说话喝酒都带着一股豪气。于是,我再一次做出猜想,他的印风一定很写意,属于纵横捭阖、如入无人之境的那种。巧合的是,就在做出猜想的同时,《安徽商报》上发出一篇介绍刚举的短文:《放浪在刀锋与石头间》。其中说到,刚举曾经应邀为朱松发老师的一幅丈二大画刻过印,印文为《纵浪大化中》,印面大到24公分见方。为了对应朱老师笔下泼墨绽放、酣畅淋漓的梅花风姿,刚举放开手脚,通过大小错落的章法安排和丰富多彩的字法变化,把一方朱印处理得风生水起,放浪不羁。特别是那个“浪”字,左边的三点水有如波涛汹涌,江河后浪推前浪。我因此更加认定,刚举的豪放性格造就了篆刻上的狂放气派;我甚至认为他毕竟有些年轻,有些急于弯道超车,对印学渊源还要进一步梳理,对治印中的收放关系还要进一步理解和平衡。
直到去年四月,《“介庐拾古”书法作品展》在亚明艺术馆举办,我有机会比较全面地接触到刚举的创作风貌,转而对他刮目相看。因为这里展出的作品,绝大多数都是中规中矩之作,可谓无一印无来历,恰如他的恩师汪钧所言:“最能体现其用心之深的是几方魏晋印风与古玺印风的作品,如置于古印之中则难以分辨。”如果把《纵浪大化中》那样的意笔印章放进来,显然就成了一个例外。这样一来,我对刚举的印学功底有了新的认识,原先以为他有些抄近路的想法得到了颠覆。后来,我又了解到,刚举在安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读了书法篆刻方向的研究生,正儿八经地科班出身。
他的创作历程一直在螺旋式地推进,最初深入在秦汉、魏晋印章的古风中探源溯流;而后从规范中脱颖而出,并从流派印中受到诸多启示,试图尝试写意一路的风范;如今,他又沉着冷静地回到经典古风中,却不再是单纯的模仿,而是在回归中求得变化,在融合中求得升华。
前些时候,我纠结于文集的封面设计不能如意,进而想到干脆简约到底,就在白底上印个黑字书名,再钤一方红印,就像一幅书法作品。于是,我找到刚举,告诉他书名为《藤花集》,请治一方“藤花”印。刚举答应得非常爽快,很快回话说“即日刻成”,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接二连三地喜出望外。首先,没想到他的“即日”竟然就是“当日”,当天晚上便通过微信交付印章。其次,我只请了一方印,朱白不拘,由他定夺,没想到他发过来三方,两方“藤花”,一朱一白,另一方是我的姓名印。第三,我再也没想到的是,他次日再次发来两印,并附言说,多试几方,给我一个选择余地,既是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我这边连连致谢,他那边却说“藤花”两字适合入印,激发了他的创作欲望。这样的一而再、再而三,让我愈加敬重刚举,不仅看到他脸上洋溢的灿烂,还看到灿烂笑容的底里,有着忽隐忽现的岁月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里潜藏着丰富内涵:对艺术的真诚和勤奋,对朋友的豪爽与热情,对人生的从容和淡定。
近日,刚举在微信圈里发了一方新作,边款上的“君子长宜放眼量”几个字刀锋毕现。我不知这方印为谁而刻,却想用这个边款回赠刚举:螺旋式推进的路子无疑走对了,但前面的路还很长,不妨把步子放慢一点,把脚下的路踩得更板,夯得更实,从而走得更远,走出一条“方寸之间天地宽”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