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的夜晚显得格外漫长,一场美梦醒来,天还没亮。透过窗户,远处不乏星星点点的灯光,黎明的城市,竟比我醒得还要早。全然不似西溪那般静谧安详,日上三竿了,才撩开裹在身上的薄雾,懒洋洋地眨眨眼,然后才有“前溪百鸟啼匆匆。”
哦!我又梦见西溪了,我的故乡。
此西溪不是杭州那个闻名遐迩之地,乃大别山东麓的一条小溪。说它是小溪,多少有点委屈它了,毕竟是淮河支流淠河的源头之一。而且,那一段河床宽处约有二三十丈,窄处也有十几丈,每到夏季,山洪暴发,满河涨水,浊浪滔天,气吞山河之状,俨然是条大河。更何况,溯源而上,大山深处,它的上流发源地,竟然都能叫作桃李河。唯独这么一段叫作西溪。东、西两溪依山而流,集镇村落傍河而生,索性就叫“东西溪”了,是霍山县的一个山区乡。原来的乡政府,便在溪边一株千年银杏树旁一个院落里。后来,下游的一个“三线厂”搬走,政府便搬到那里一幢废弃的楼房里,依然在溪边。逐水而居,似乎是西溪人的习惯;图省事,简直成了西溪人“不思长进”的“陋习”了。
这条图省事的西溪在崇山峻岭中,也是遇山迂回,逢岩绕道,到了悬崖便纵身一跃,偶而找个深潭打打漩涡,也是为了前进积蓄能量。在桃李河集涓涓细流;于九里河诉九曲柔肠;黄土岭下弹一曲泉水叮咚,和两岸虫鸣鸟语;余家畈边写一阙楚韵宋词,稻花香里说丰年。就这样步履匆匆,恣肆狂狷,流淌了千万年,谁也无法让它停下来。
清澈的溪水中,“鱼可百数头,皆若空明无所依,” 银色的鳞鱼欢快游弋,还不时越出粼粼泛波的溪水,激出啪啪的声响,似乎在炫耀溪水的甜美。“日光下彻、影布石上”,溪底石块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呢!水质冰清玉洁。冬季水汽腾腾,可濯足净手,村妇砸冰浣衣,不畏寒风霜雪;夏季清洌透骨,能凉爽肌肤,农人筑渠取水,不惧烈日酷暑。这是温馨的西溪。
明澈的溪水边,草馨混着花香,沁人心脾。满眼弥望的都是深茂的青草绿树,还有如星星般点缀天空的五彩野花。蝴蝶翅膀划过天空的蔚蓝与绮幻,翠鸟啁啾唤醒田畴那恒久的欢愉和悦畅。碧绿的蜻蜓在笔直的草尖树丛巡航,忽地急停凝飞滞空,忽地倏然遁远。蛙儿们那磅礴、恢弘的咏叹调,此起彼伏、荡气回肠,仿佛欲覆盖山野的雄浑与浩荡。这是诗意的西溪。
西溪的两岸,是绵延的大山,端庄而从容。嶙峋的山石,葳蕤的草木,散落山间的民居,红瓦白墙,或隐或现。风起的时候,松涛阵阵,和着溪流的欢歌,便是一首交响乐。无风的日子,纹丝不动的白云,伏在山脊,如扬起的大蠧,天蓝如洗,炊烟袅袅,在潭水中的倒影,便是一幅水墨山村。这是壮美的西溪。
居家或工作的处所,日日能与这样的一支溪流相伴,稍有闲暇,靠窗坐下,便可以欣赏山的苍翠与水的柔美,滋养内心的宽仁与淡泊。
在溪畔行走,无论你的脚步多么轻慢,你甚至屏住呼吸,只要你触动青草,就会惹起一阵轩然大波。蜂飞蝶舞,蝉噪虫鸣,你的眼前顿时是一片的繁荣,喧闹。那是这片湿地的精灵们对你的态度,你的到来引起了它们的惶恐和不安,抑或是惊喜和兴奋。
在溪畔行走。无论你的心情多么高兴,只要你掬起一捧西溪的水,它都会给予一种善意的提醒。那从指尖滴落的水珠,就像一个人对待时间的态度,不经意间,就会流失,你沾沾自喜的同时,时间也在滑落,青春正在老去。那水面上的每一圈波纹,都在闪耀着一种人生的哲理:上善若水,厚德载物。
在溪畔行走,无论你的处境多么糟糕,只要你走近溪边,就是一种释放。清水亦能扬波,何况浊世如洪;游鱼也可懒散,同样卑微的身世,你又何尝不能。再俯看水中你那忧郁的眼睛,它们同样用温和而又安宁的目光看着你。就能心静如水了。
无鞍马劳顿,无都市喧嚣,该睡的时候就睡了,该醒得时候就醒了,该柔的时候也就柔了,一声问候,一张笑脸,都象西溪一样的温润。
“茅檐低小, 溪上青青草。…… 大儿锄豆溪东, 中儿正织鸡笼; 最喜小儿无赖, 溪头卧剥莲蓬。”临溪而居,在辛弃疾眼中,无疑就是红尘仙境。临西溪而居,在我眼里,不啻人间净土。
昨夜,你在梦中的惊扰,是一种问候吗?还是一种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