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酒,父亲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平日里,他不打牌、不钓鱼、不养花草,甚至不多言语,却喜欢小酌几杯。酒桌上,别人敬他,他必喝干;他敬别人,却不问人家是否会喝,自己总是一饮而尽。尽管父亲酒量不高,但其豪爽的“酒品”却小有名气。父亲说:“喝酒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性来。”
年少时,我常常弄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对那杯中如水一般的物事情有独钟。有好几次,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我都想偷偷地尝上一口,却始终未能鼓起勇气。稍大些,我曾专门就此问母亲。母亲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父亲这辈子不容易。因为祖母去世得早,父亲是祖父一手拉扯大的,儿时的他成绩优秀。1966年,读高二的父亲被“文革”飓风吹毁了大学梦。之后他做过公社的文书,却又因不善阿谀,流落至西北的一座煤矿,井下采煤劳累过度,得过肺结核,真是尝遍了人生辛酸。
后来长大,我也逐渐学会了喝酒。又读曹孟德的《短歌行》,明白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明白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才真正明白了父亲对酒的那份钟爱。
大学毕业后,我到外地工作,第一年春节回家,想买两瓶好酒送给父亲。在琳琅满目的商场酒柜前,我转悠了好长时间,最终选择了茅台。尽管当时囊中羞涩,但我还是决定买它。回到老家,当我从包中拎出酒来送给父亲时,他老人家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那年春节,父亲开了一瓶茅台,与我共饮。几杯下肚,平时很少与我沟通的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有出息了,但不能浮躁,任何时候都要踏实做人。要像这杯中的酒一样,始终清澈透明,醇和甘美,回味悠长。”看着他苍老而又深邃的眼眸,我一时无语,唯有频频点头。
第二年春节回家过年,我又拎了两瓶茅台酒孝敬他老人家。没想到的是,他接过酒后,竟然趴下身子在床底的木箱里一阵翻找,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样用报纸裹得严实的东西。打开报纸,啊,竟是我上次送他的另一瓶茅台,瓶盖、标签铮亮如新!
开了这瓶茅台,父亲又要与我共享。我说您老怎么还没喝呢。母亲笑着说:“他呀,隔两天就将这瓶酒翻出来闻闻,用抹布擦拭一遍,然后又用报纸裹好放在箱底。我说你嘴馋就喝了吧,他说这么好的酒,要等儿子回家过年一起喝。”
闻听此言,我一阵心酸。满院阳光下,父亲的头发稀疏而又斑白,我的眼窝止不住有些发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