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石板小道,在皖南山区蜿蜒延伸,如一条游龙,隐约在青山碧水间。这条道就叫“徽道”。因时间久远,人们习惯称之为“古徽道”。
当年徽州人将山货从这条道上源源不断输出到长江口岸,又将山外的日用品一点点地搬回老家,这条徽道就如徽州的大动脉,承载着古徽州生命的繁华。蜈蚣岭下的老人说,当年这条道上每天少则通行四五十人,茶季时,到山里采茶工简直络绎不绝。据《陈氏家谱》记载:“每日旅居排篷之客商,多达数百人之众。”可岁月沧桑,繁华落尽,唯有寂寞横陈于山间,像老人嘴中的牙,积垢、破损与豁缺。
无疑,蜈蚣岭古徽道保存得算是完整的。它地属东至县葛公镇境内的徽道村,古徽道就深藏在绵绵深山中,若不是一块市文物保护石碑,谁也想不到在柏油路边的一个小岔口,就像一挂鞭的引信,我们一行人竟用脚步点燃了如鞭样排列的石板道。只听空谷响,未见空谷人。这样的幽静,只有在大山深处才有。当然未见人也并非夸张,路两边的茅草与杂树早已将路掩没,我们踏着石板不时拨拉着前行,大多时穿行其中,尚好同行的三位美女穿红着黄,给夏日的山梁带来一些别样的色彩与清新,也给我们竖立了流动而美丽的引路标。
一弯又一弯,弯弯还是山;徽道穿越事,回问青石板。那人工凿出横纹的石板,一米多长,半米多宽,如多米诺骨牌,依次排列。此时,让人想起川流不息的商人,用骡马将那一批批茶叶等山珍运出,一步一步踏在此道上,心中也一点一点地升腾起美好的期冀。那徽州老屋的绣楼上,娇妻等着新的绸缎去剪裁一套红旗袍;那老宅的明堂下,娇儿托双腮想着父亲讲山外的风土人情;那村口的祠堂里,供奉的先祖在默默地注视着你从山外归来……徽道就如倒下的骨牌,用它的连动之力,将财富与功名送到了徽州的村村落落。
人走道上,道随山高。流水潺潺,四际弥渺。穿行在这条古徽道上,所幸还有溪流为伴。溪流在山涧滑行,总将山上的信息带到山下,那流云,那落叶,那行人掬泉擦脸的咸,那骡马踏道震铃的声……无不随之而下。溪伴路行,这可不是古人诗意的行走,而是世间许多路都总是循河流而延伸。
是啊!在茫茫深山中,溪流就是探路的先驱,水走的路径,是其无数次尝试后的选择。它遇石绕道,遇土开路,总能找到薄弱的、恰当的出口。这是小溪的智慧。可道随溪行,更是人类的智慧选择。既然路与小溪为伴,那么桥必然成为连接小溪与路的纽带。古徽道上的桥有无数座,一般是两根硕大的条石,拼在一块,也就将此岸与彼岸紧紧地焊接一起。说是此岸与彼岸,似乎有些矫情,因为有时它们近得可以忽略不计,可山涧之深,没有桥渡过行人,让过流水,就不能成为一条平安富裕的官道。
翻越蜈蚣岭,山风扑面,地势开阔,绕过几个小弯,古徽道就呈“之”字型,向山下延伸。此时立于道上,俯瞰山下,茶园如梳,公路如带,村居散落其间,给人以从时空深处走来的惊喜之感。我问陪行的朋友:一条深山石道,一座徽风古亭,三里一亭似乎……朋友知道我的意思,面带肃敬地说,你不信往前走,沿途古亭遗迹尚在,保存好的还有一座“飞来亭”。飞来亭?飞来石是造化使然,亭是人工而为,如何飞来?朋友说:飞来亭是邻县的人,为占山界,一夜之间建成,速度之快,仿佛飞来。
一座亭子见证一段岁月,两座亭子印证了一个传说。这岁月中的传说,传说中的岁月,交融、定格、珍藏于天地磁盘之中,虚幻中有真实,真实中有虚幻,也许听得不够真切,看得也很模糊,但刻在徽道排篷村口的六块道光年间的功德碑,却记载着蜈蚣岭古徽道的建设情况。字迹虽有漫漶,但依稀可辨,“修造排篷至棘源十里募化钱银名目”,建德、东流、贵池、祁门乃至湖北汉口等大小商号均有不等数目的捐助。排篷至棘源十里,也即“蜈蚣岭”。透过密密麻麻的名目,可以想像蜈蚣岭古徽道修建之难、工程之巨、投入之大。
回望走过的路径,眼前幻现出热火朝天的场面,似乎听到那淳朴的劳动号子——前人栽树哟,后人乘凉!前人修路哟,后人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