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
上初二那年,班里忽然转来了一个大块头同学,据说他是从外地转到本地学校复读的,看他的样子,比我要大三、四岁,一副成熟的面孔,正巧我旁边有个空位,他便成了我的同桌。
也许是他块头高大,老师也敬畏他三分,并且封以劳动委员的重任,使他一跃成为了班干部的一员,那时在我们乡下,劳动委员可不简单,旷日持久的勤工俭学以及无休无止的义务劳动充斥着贫瘠的校园生活,可怜的一点课堂知识被充分与实践相结合,往往是,上午在教室里倾听化学分子键的结构,下午便要到一望无边的橘园大烧草木灰作为肥料。劳动委员不简单的缘由也在于他在无休无止的劳动中冲锋在前,流血流汗的“苦难”中升华价值,是名副其实“最可爱的人”。
那一年的冬天,我们班的劳动大军又浩浩荡荡的上山了,行进在枯叶纷飞万木萧条的北风里,高大魁梧的他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这一次劳动的任务是大挖水渠,我们两个人抬着一只筐还走得摇摇晃晃,可他却一人挑两只筐,肩上的扁担压得“吱呀”直响,配合着他那厚重有节奏的号子声,很是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在歇工休息的时候,他自豪地伸出他那双磨满老茧的手掌,向我和我好奇的同学讲述他劳动的故事:家里父母年老多病,三个妹子,仅他一个男丁又是老大,家里的农活靠他,重活非他莫属,放学回家他就 得奔波在田间山头。末了他叹口气说“贫穷磨灭不了革命的斗志,劳动人民最光荣。”
在我们班上,他的成绩始终在最后几名徘徊,可是同桌的他从不灰心,而且很会安慰自己,他常常对我说:“我老是粗心大意,该做对的做错了,不该做对的也做错了,唉,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争取更大的胜利......”每逢春播秋收,他偶有迟到,却从末旷课,与我同桌两年,在课堂上他迷惘又困乏,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却一次次以失败告终,他模仿古人“头悬梁”用力拧扯头发,结果更快进入梦乡,“锥刺骨”,结果是让椅子上那颗钉子不小心将裤子上的补丁划开,露出更多补丁的短裤,他也曾学习鲁迅先生少时,将一个“早“字刻于课桌上,结果却招来班主任的严厉批评。
快毕业的那年,学校将尚未缴清学费的学生名单张榜公布在学校宣传栏,其中有他,他共欠缴学费9.3元。当班主任再次在课堂上下了上缴学费的最后通牒后,他对我说:“他也许将无法读书了……”那个星期六的傍晚,老师在放学前责令他将课本归还学校,我看见,他眼中的泪水忽然如此之快地哗哗流下来,震惊了班上每一个人的心……
我不知道,老师在那一刻究竟想了些什么?我不知道,那一次次在黑板前无言的伤痕是否依然留在他心里,在静默和阴郁中,他终于流着泪走出教室,几十双眼睛列队相送……那一天的黄昏,教室里如此寂静,夕阳映着窗外的月季花,有一晕淡紫的忧伤,我忽然感到,那是我人生迈向成熟感受至深的一次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