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钳是手的延伸,更是灶的伴侣。
村里砖砌的正灶,每个日夜总有一把火钳不离不弃。闲时,它躺在灶台面上,或插在灶灰坑里,甚至就扔在灶门口的宽条凳下面,与干柴炭块为伍。乌黑修长的两腿,一对大耳朵,一个铆栓,构成了它身体的全部。在一只手的操控下,它张合有度,灵活有力。自从铁匠给了它生命,一个户主神色满意地欣赏它,相中了它,把它领回家,带进了堂屋,它就一眼爱上了这户人家的砖砌方形灶台,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它从此默默地履行职责,消磨自己的身体,无怨无悔。村人给了它一个亲切的小名,夹钳。
灶膛里柴火熊熊。灶门口卧放的一块方砖上,搭着比手臂还粗的斧劈柴,有时是手指粗的干树枝。干柴的前头伸进了灶膛内,猛烈燃烧。长长的火舌舔着锅底,从灶门口蹿出来,带着烟尘。灶上的鼎罐,或在烧水,或在煮饭,或者喷香的米饭已经煮好,换上了乌黑的双耳菜锅,一团雪白的猪油在锅底快速融化,刺啦啦炸响。在八公分村,一年四季,一日三餐,这样的场面在每一户人家重复上演。
深秋,冬天,初春,天气寒冷。这个时候,我家灶门口的宽条凳上,必定紧挨着坐了一家大小,热烈的火光把脸面映红,暖意融融。当中的一个人,母亲、父亲、姐姐们、我,多数时候是母亲,手拿火钳,随时掌控灶膛里的动静。火太大了,夹着干柴拖出来一点。干柴烧得只剩灶门口巴掌长的一小截,夹了送进灶膛内。火子柴灰满了,燃得不旺,冒烟,火钳伸进去,搅动一下,扒一个小窝,火苗顿时就蹿了上来。父亲爱抽土烟,这时省得划火柴,拿了火钳,夹一粒绯红的火子,伸向烟斗,嘴巴吧嗒吧嗒吸起来,很享受地吞云吐雾。
记得上小学,下雪结冰的日子,我和伙伴们经常手中提一个火桶去学校。小小的火桶里,有一个瓦钵子,里面夹了红亮的柴火子。上课下课不时烤烤手,身上就暖和了许多。也有的同学在火桶里添一把干茶籽壳,搞得教室里乌烟瘴气,被老师勒令提到外面去。
那时家里有喝早茶的习惯,伴嘴的东西常常是一碗腌萝卜,几个烤得溜糖的红薯。有时,母亲拿出三两块圆圆的烫皮,火钳夹了,一块一块在火子上反转着煨烤。宛如团扇的烫皮煨得金黄,鼓起密集的小米泡,浓香扑鼻,酥脆诱人。这是村人日常的茶点,也是待客的上品。用火钳在灶里扒一个坑,放一个白皮红薯进去,掩上火子,也是贪吃的我们爱干的一件事情。于今忆及,仍口有余香。
一把火钳在家里往往要用上许多年,两条腿消磨得瘦小,短了一大截,仿佛年迈残瘸的老人。看着这样的火钳,不免心生感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