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西瓜甜，滚圆，油绿的花纹，或者像椭圆的大青石，花纹浅淡，抱起来沉甸甸的，得有把力气，拍几下，脆蹦蹦的响，嘴里念叨着“好瓜”，极满意地递给卖瓜人，称重，有主客皆欢的喜悦。

拿不定主意时，卖主询问：要不要打个“探子”。心想西瓜买回去也是要剖开吃的，于是同意。卖主用长卷刀旋即插入瓜皮，顺带出一块，看瓜瓤红艳艳的颜色，会意付钱。带了孩子的，迫不及待地把旋出的瓜咬上一口，小嘴咧着笑了。卖主这时不无自豪地说：我种的瓜不用试的，自家吃的也是它们，还能蒙人？那比风衣纽扣大不了多少的瓜皮暂时还是盖回去。

这些瓜多是红瓤黑籽的，每粒瓜籽油亮亮的，吃的时候从嘴里滑出来，根本不用特意吐。充沛的汁水流得满下巴都是。幼时，狼吞虎咽时总会将瓤和籽一并吃下，心里存着担忧，会不会在肚子里发芽。纳凉时老人们拿这个打趣我们孩子，这种担忧只有过了夏天才渐渐忘记。

瓜籽存在竹簸箩里，用水冲冲，烈日下晒干，存得多了，父亲炒熟了给我们当零食。南瓜子也是这么存着的。落在地上的瓜籽，井台边的，树下的，老房子墙脚夹缝中的，会自己透出来，巴掌大小的叶子，筷子粗的藤，只是长不了多远。

有的瓜瓤沙沙的，吃在嘴里甜且粉，味道也好。吃西瓜的月份并不长，到立秋，父亲还会买一个瓜，说是能吃了打猪毛。一年到头吃猪肉，皮上总会有没除净的细毛，立秋那天的西瓜是必须要吃的，有没有打下猪毛并不知道。

最美妙的吃法是将瓜放在井水里冰镇。老屋前有口井，井台边晨起和傍晚时分最为热闹，桶撞击着井壁，哐啷响，左邻右舍依次打着水，没有人争。井水被拎上来后泼泼洒洒，井台上的青石地皮全是湿的。总是喜欢把手插进桶里，凉意沁人。西瓜在桶里沉沉浮浮，最后安定下来，直到凉气浸入才剖开吃。再打来桶井水，泼在竹凉床上，躺上去，看星斗，听长辈们说着来历不明的鬼故事。

七月下旬，暑气愈重，想买到好瓜已是不易，瓜熟易老，品种也大相径庭，买到若是皮厚的，剖开来里面已经干缩，经络显出，瓤内中空，让人不免遗憾。到大暑过后，地里的瓜开始拉藤，拉藤子瓜更没吃头，这一年吃西瓜的时光接近尾声。

院中养了十来只鸡鸭，暑假会去城外打捞整篮的浮萍，塘边落脚的石板壁上吸附着螺蛳，用手一摞，便是一大捧，回去把浮萍野菱角菜倒在食盆里，螺蛳用锤子敲碎拌进去，鸭子崴着胖墩墩的身体过来，扁嘴巴一阵猛插，吃得极为欢畅，浮萍划拉得满地都是。日暮时分，带上旧竹篮，拿上火钳，绕着城中的路慢慢寻着，是为了捡拾西瓜皮，运气好的话，卖瓜人的板车边，有裂开坏损的瓜，蹭过去，脸火烤似的，低着头，用火钳费力地夹进篮里，东找西寻，要满满一篮才肯回去，交给父亲，用水冲洗，剁碎，成为鸡鸭的美食。

七月，食瓜，拾瓜皮，鸡肥鸭壮，忆一段西瓜往事，沁人的不仅仅是西瓜的甜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