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甜韭菜”,远处不知道,张家口这一带的人都吃过,都知道是什么。也有人叫“苦菜”。其实叫苦菜的定义并不准,苦菜是广义的,包括山野间所有可吃的苦味的野菜。
“甜韭菜”是我们这儿的乳名,她的官名是什么,现在还没起。我为什么要把甜韭菜写她,中年人自然懂得。
小时候,她是我们生命得以延续的主要食物。没有她,就没有了太多像我一样年纪的生命。至少没有她,便没有我的生命。
那时候,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父母每天早出晚归,到秋后所分的粮食,省着只能吃半年的。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聪明的你一下就算出我们家有八口人。如算出七口,那你就算错了。
现在六七岁的孩子上学还是父母接送,我们六七岁的时候手里早拿着铫菜铲漫山遍野谋生去啦。春风还没有吹绿大地,我们就迫不急待地开始寻食。如果是你,你肯定寻不着,咱虽小,但咱是行家。咱知道哪儿有什么,咱能从去年老死的枯叶下挖出最新最嫩的小根,如“波儿英”、“老扒扒”、“舌串串”……后来我知道“波儿英”的大名叫蒲公英。蒲公英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其实“甜韭菜”的传说也很凄美,只是我们这一片的文人太少,没有传播开来。还有好多好吃的野菜,我到现在也只知道小名不知道大名。小名还不知道写对没有,如“蕨儿菜”、“筒筒菜”等,最好吃的要数“妈奶奶”。她只要一破土,出来便是花骨朵,顺着骨朵往下挖便有小拇指粗细的根。挖至六七寸长下面就是老根。老根不好吃,就不再往下挖。拔起嫩根和骨朵,放在腋下擦巴擦巴泥土,便塞进口中享受。我总是先吃根,后吃骨朵,根没有骨朵好吃。骨朵又嫩又甜。后来有算命的人说我有老来福。因为我是先苦后甜吗?但愿如此。
上面说的只是副食,就像现在孩子们的零食一样。零食是填不饱肚子的。能填饱肚子还得靠“甜韭菜”。她是上帝批发给我们的。一场春雨过后,她便顶出红红的嫩芽,那嫩芽小得只有蹲下才能看得见。可下面的白根却有五六寸长,有火柴头那么粗。我们蹲在地里可劲地挖,甜韭菜也在拼命地长,生怕我们看不到她。她像母亲一样,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愿让我饿肚子。任你怎么挖,她却越挖越多,越长越大。整整两个季节,她都是我们的主食。既是菜,又是饭,吃不完还要晒干,等到冬天和上玉米面就一碗数得清的小米稀饭,日子就这样吸溜吸溜地度过,我也在苦苦的岁月里像火柴棍一样地成长。
甜韭菜,本就是苦的。但人人都叫她甜韭菜,在苦中嚼出甜来的时代,让清苦的生活有了一丝清甜味,日子就有了盼头和希望。抑或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缘故,甜韭菜是救了一代人的再生父母,作为儿子,我们能说自己的父母丑吗?
如今,我们已不再靠甜韭菜生存,但她仍与我们息息相关。每年春夏交替之季,当她长出红红的嫩芽时,无论是有钱人还是没钱人,都要拿上铫菜铲蹲在地里灰头土脸地挖上一阵。那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在大地面前,在甜韭菜的面前,我们一样都是她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