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其恒安徽合肥
认识H君非常偶然,得从我珍藏的一幅扇面说起。这幅扇面是金石书画大师钱君匋题写的。1985年盛夏,八十岁高龄的钱君匋,同著名的沪上画家唐云、吴青霞、乔木等应邀来安徽参观访问。因为酷暑难当,我就买了一些宣纸折扇赠送给书画家们。当我把折扇送给钱老时,钱老说:“这不错,既可消暑,又可题字作画。”我见他兴致很高,趁势拿一把折扇请他题几个字。他问:“你喜欢写什么?”因为那年在整党,我随口就说:“就写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里引用的范仲淹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吧。”钱老说:“这两句有意义。”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把扇面从扇骨上揭下来,平铺在桌面上,用卫生纸轻轻地把扇面上的油光擦掉。我赶紧研墨,屏气凝神看他挥毫运笔。正写着,先生忽然停笔了,我正诧异,先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怎么能先天下之乐呢?”原来先生把“忧”字写成“乐”字了。他把只写了五个字的扇面往桌边一推,好一会不作声。我也有失落感,难得的机会错过了。
“怎么能先天下之乐呢!”先生的话启发了我。我想了想,就把先生已写好的五个字续成:“先天下之乐而乐者鄙,先天下之忧而忧者荣”。我把我的想法说给先生听,先生略沉思了一会,脸上露出了笑容:“好,改得好。”于是重新拿起笔来,接着已写好的五个字写起来。写好后,先生又仔细端详了一会,换了一支细笔加了后记:“其恒同志属书此二句,误倒后由其恒加二字反其意而用之。乙丑七月君匋八十并记”。
欣赏过这幅扇面的人,在赞赏钱老书法艺术的同时,更对扇面蕴藏的故事感兴趣,怂恿我写篇文章。我也有同感,这把折扇虽很普通,但却凝聚着我同钱君匋老人珍贵的忘年友情和感人的趣事,值得记下来。
然而,却一直没有动笔,一拖就是十几年。直到世纪转换,2001年初,老同学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张宝瑋来合肥,他看到这幅扇面后说:“应该写!你不写我来写。”我笑着说:“版权是我的,当然我来写。”他的激将,我终于动笔了。
文章写好后,我有当无地投寄到省城一家晚报。出乎意外,不几天就见报了。那天早晨我正翻看当天的报纸,那篇短文居然出现在副刊的头条。好久好久我的铅字名字没有在报纸上出现过,今天再现,当然高兴。正在欣喜之际,电话铃声急促响起,原来是多年未见的好友,时任省社联副主席徐士太打来的。他说:“刚才看到你的文章,有意思,你脑子反应真快啊!”还未等我答话,他就问:“你同H君很熟啊?”我忙问:“哪个H君?”他说:“就是发你稿子的那个编辑呀!”我回答说:“不认识。”我这才发现报头上一行小字:编辑H君。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偶尔也给报纸杂志涂鸦,从未关注过编辑是谁,报纸也不注明谁是编辑。打这以后,“为他人做嫁衣裳”的编辑,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也就是本文开头说的我认识H君的“偶然”,徐士太可以说是“红娘”。
这篇短文的发表激发了我动笔的兴趣和勇气。那年我已年届古稀。风和日丽七十春也好,风刀霜剑七十秋也好,七十年来我接触和经历的那些人那些事,又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凝结成文字。《“日日梦黄山”的赖少其》、《叶落归根的林散之》、《丹青高手赵丹》、《合肥老乡龚普生》、《百岁抗战老兵沙南洋》、《张瑞芳在皖南》……近十年来陆陆续续发表的短文有数十篇,近20万字。有几篇还被外地报刊,如《作家文摘》、《凤凰都市》、《扬子晚报》转载。
这期间,我同H君偶有电话联系,但从未晤过面。我曾几次约他小坐,他一再婉谢。对此,我一直引为憾事。2015年岁末,H君终于应允一聚。我赶忙邀约几位同H君也熟识的作家温跃渊、《江淮文史》编辑部主任陈劲松作陪。我还邀约了老同学李俊,李俊多年来发表的十多篇文章,也都是H君编发的,他多次流露过也想见见H君。遗憾的是“红娘”徐士太在北京,未能参加。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喝X酒”。小聚不能没有酒,那天晚上我特地准备了一瓶金门高粱酒。这瓶酒是“凤凰卫视”记者采访我时赠送的。没有想到,H君竟滴酒不沾。虽然是初次见面,却也一见如故。我首先感谢他的关照,从未谋面,为我发了那么多稿子。他说:“你写林散之那篇我印象很深。张恺帆刚刚复出,路过南京,就特地登门探望多年未见的书法大师林散之。在家徒四壁的陋室里,一位是年逾古稀、位高权重的省委书记,一位是患有耳疾、处境窘迫的当代草圣,两个老人坐着矮凳,围着火炉,促膝笔谈,火炉上的水壶嗤嗤地冒着白气……那画面太感人了。”
年末,“冬至”已过。室外,冷风飕飕,寒气袭人,凄清寂寥;室内,温暖如春,笑语欢声,不绝于耳。这个愉快的夜晚,终于了却了我多年心愿。H君虽然滴酒未沾,但我仍想用“一杯浊酒喜相逢”,做我这篇短文的标题。